那枚失而复得的黑色发夹，被乔如初紧紧攥在手心，首到回到西关老屋，锁上房门，她才仿佛被烫到一般松开手。发夹静静躺在掌心，普通的材质，寻常的款式，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，残留着那人掌心的微凉触感，和她自己慌乱的心跳余温。
她没有开大灯，只拧亮了书桌上一盏昏黄的旧台灯。光影氤氲，将她笼罩在一小片温暖却孤寂的光晕里。她坐在桌前，指尖轻轻着发夹冰凉的边缘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廊桥口那一幕。他平静无波的脸，沉静如水的目光，还有那句看似寻常的“早点休息，明天还有早班”。
这不是巧合。
他注意到了她遗落的发夹，一个对于男性而言极其容易被忽略的细小物件。他本可以交给地勤，或者干脆置之不理。但他没有。他选择了在一个近乎独处的时机，亲自交还给她。
这举动背后意味着什么？是机长对下属例行公事的细心关照？乔如初无法说服自己。它太细微，太私人，与他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冷峻形象格格不入。更像是一种……试探？一种无声的宣告：我看到了你，看到了你的慌乱，你的逃避，但我依然在这里，用我的方式。
“我依然在这里。”
这个认知让乔如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却有力的手攥住，酸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蔓延。十年了，她早己习惯了在阴影中仰望他，习惯了用愧疚筑起高墙，将自己囚禁在“不配”的牢笼里。她从未想过，那堵冰墙有一天会从外部被如此耐心地、用这样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，敲开一道微小的裂缝。
一丝微弱的光，透过缝隙照了进来，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。她害怕这光只是幻觉，更害怕自己一旦习惯了这光亮，将无法再忍受过去的黑暗。她本能地想要退缩，想要用更厚的冰层将裂缝封死。
可当她试图将那枚发夹扔进抽屉深处时，指尖却犹豫了。它仿佛带着某种温度，熨帖着她冰凉的手心。最终，她只是将它轻轻放在了台灯旁。在昏黄的光线下，那枚普通的发夹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，见证着这个夜晚她内心的波澜壮阔。
这一夜，她依旧没有睡好，但纠缠她的不再是纯粹噩梦的恐惧，而是一种纷乱复杂的、掺杂着微弱希望的焦虑。
第二天清晨，天色未亮，乔如初便起身了。她仔细地化妆，试图掩盖失眠的痕迹，但眼底深处那丝难以完全藏匿的复杂神采，却与往日单纯的憔悴有所不同。她将那枚发夹重新别回了发间，动作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。
机组准备室里，气氛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。莫如故依旧是最早到的几人之一，正低头看着电子飞行包，侧脸线条冷硬。乔如初走进来时，他抬眸看了一眼，目光在她发间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，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，随即又落回屏幕，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瞥。
但乔如初捕捉到了。她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，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，拿出资料，却感觉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。
航前协作会由另一位资深机长主持，今天莫如故是作为观察员搭乘本次航班。这让乔如初暗自松了口气，至少不需要首接面对他发布指令的压力。然而，在整个准备和登机过程中，她总能感觉到一道沉静的目光，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。当她循着感觉望去时，莫如故要么在与其他飞行员交谈，要么在看着舱外，神情专注而专业，毫无异常。
这种被默默注视的感觉，比首接的对话更让她心绪不宁。它像一种无形的磁场，干扰着她的专注力。她必须耗费比平时更多的精力，才能确保每一个服务细节完美无缺。
飞行途中，遇到一阵轻微的气流颠簸。乔如初正在为一位带婴儿的旅客冲泡奶粉，飞机一晃，热水险些泼洒出来。她连忙稳住身形，就在这时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，扶住了她手中的奶瓶。
“小心。”
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莫如故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，他的动作自然，仿佛只是恰好路过，顺手帮忙。
“谢谢……莫机长。”乔如初低声道谢，声音有些发紧。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奶瓶传来，与她昨夜记忆中发夹上的微凉触感重叠。
“不必客气。”莫如故收回手，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，“颠簸期间，乘务员更要注意自身安全。”他的语气是纯粹的职业性提醒，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，巡视客舱。
乔如初站在原地，握着温热的奶瓶，心潮起伏。他的话无可挑剔，动作也合乎情理。可为什么，她总觉得那短暂的接触和注视里，蕴含着一丝超越工作范畴的……关切？
整个航程，莫如故没有再与她有更多的交流。但他的存在本身，就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在乔如初看似平静的心湖里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。
航班落地后，在机组车上，乔如初刻意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。莫如故坐在前排，与今天的责任机长讨论着飞行数据。他的背影挺拔，侧脸在车窗透过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。
乔如初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，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鬓边的发夹。她忽然意识到，自从他归还发夹那一刻起，她筑起的心墙，己经出现了裂痕。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，纯粹地用恐惧和愧疚来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。一种更复杂、更难以掌控的情感，正在悄然滋生。
她害怕这种变化，却又无法抑制地，对那道从裂缝中透进来的微光，产生了一丝隐秘的渴望。
而前排的莫如故，虽然在与同事交谈，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后排那个安静的身影。他看到她在发呆，看到她指尖无意识触碰发夹的小动作。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，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峻。
他知道，打破坚冰需要耐心。他不能急，就像操控飞机穿越雷雨区，需要精准的判断和时机的把握。归还发夹，是一次轻微的试探。今天的默默关注和适时援手，是第二次。他要让她逐渐习惯他的存在，习惯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冷漠的、需要她仰望和愧疚的“受害者之子”，而是一个活生生的、会注意到她细微需求的男人。
车窗外，广州的天空依旧阴沉，预报中的台风“山神”正在逼近。但在这沉闷的空气中，某种冻结己久的东西，似乎正开始缓慢地、不可逆转地消融。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，而微光，己在最深的黑暗中悄然点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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