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风“山神”的预警从气象图的边缘逐渐挪向中心，颜色由浅黄转为橘红，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，预示着不容小觑的能量。南宸航空的运行控制中心内，气氛比往日凝重数倍，电话铃声、键盘敲击声和快速的指令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背景音。大屏幕上，代表CZ315航班的绿色光点正从广州起飞，计划航路的前方，那片橘红色的区域如同蛰伏的巨兽，虎视眈眈。
乔如初坐在机组车上，前往机场准备执行这趟广州飞往上海的航班。车窗外的天空是那种暴雨前的铅灰色，低垂得仿佛要压垮高楼。空气闷热潮湿，黏在皮肤上，让人无端烦躁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制服裙的褶皱，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，却什么也没看进去。
莫如故就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，侧脸对着她，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气象云图和航行通告。他的坐姿一如既往的挺拔，神情专注冷峻，仿佛窗外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可能打乱一切计划的自然风暴，而只是一组需要分析的数据。这种绝对的冷静，像一块定海神针，莫名地让乔如初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，却又因这依赖感的悄然滋生而感到更加不安。
自从那枚发夹事件后，他们之间那种刻意的冰层似乎薄了一些，但横亘其中的，是更复杂、更汹涌的暗流。她无法再纯粹地用恐惧和愧疚来定义他，他偶尔流露出的、超越工作范畴的细微关注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圈圈涟漪。她害怕这种变化，害怕习惯这微光后，再也无法忍受过去的黑暗。
机组准备会上，气氛严肃。签派员通过视频连线，详细分析了“山神”的移动路径和强度变化。“目前看，航班有很大概率需要在途中备降。首选备降场是杭州萧山机场，其次是南京禄口。油量计算己留足余度。” 签派员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，冷静而客观。
莫如故作为责任机长，站在电子航图前，补充道：“大家要有心理准备。航路中颠簸会比较频繁，强度可能达到中度以上。乘务组重点确保客舱安全，餐车服务视情况大幅缩减或取消。飞行组会尽力选择相对平稳的高度层，但颠簸不可避免。”他的目光扫过全场，最后在乔如初脸上有片刻的停留，沉静无波，却让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。
“明白，机长。”乔如初清晰有力地回答，努力将个人情绪完全摒除在外，进入乘务长的角色。“乘务组会提前进行客舱广播，反复确认旅客安全带系扣情况，颠簸期间固定好自身再行动。”
“好。”莫如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，视线移回航图，“大家检查装备，准时登机。”
航班的起飞阶段还算顺利。但当飞机爬升至巡航高度后，预想中的颠簸如期而至。起初是持续不断的轻微晃动，像行驶在年久失修的公路上。很快，颠簸加剧，飞机开始像暴风雨中的海燕，时而被气流猛地托起，时而又失重般下沉。客舱顶部的“系好安全带”指示灯发出刺眼的红光，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提醒。
乔如初和组员们早己系好安全带，固定在乘务员座位上。每一次剧烈的晃动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，不仅仅是出于对飞行安全的担忧，更有一份无法言说的牵挂，系于前方那道紧闭的驾驶舱门之后。他此刻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？那些与风雨相关的噩梦会不会趁机侵袭他的意识？
就在这时，一次格外猛烈的下沉气流袭来，飞机像一块石头般下坠！失重感让胃部一阵翻搅，客舱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，甚至有孩童被吓哭。行李架传来物品滚落的闷响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，驾驶舱的内话指示灯亮了。莫如故冷静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遍客舱，作者“乔如初”推荐阅读《一如初见，再如故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也清晰地传入每位乘务员的耳机：“客舱乘务长，报告客舱情况。”
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，像最坚硬的磐石，瞬间锚定了乔如初有些慌乱的心神。她立刻按下应答键，深吸一口气，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镇定：“报告机长，客舱有旅客惊呼，有孩童哭泣，暂无报告受伤。乘务员均己固定，正在安抚旅客。”
“收到。保持通讯。我们正在尝试改变高度。”莫如故的回复简短利落，随即切断了通话。
这通标准程序内的通话，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，将外界的混乱与恐惧暂时隔绝。乔如初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在驾驶舱内的样子——紧握操纵杆，全神贯注地盯着仪表，与副驾驶和空管进行着高效沟通，每一个决策都关乎上百人的安全。这种源于绝对专业能力的信任感，悄然在她心中滋生，与她长久以来的愧疚感激烈地碰撞着。
经过一番努力，飞机终于暂时摆脱了最强烈的颠簸区，进入一段相对平稳的空域。乔如初立刻解开安全带，带领组员起身巡视客舱。她蹲在哭泣的孩子身边，用温柔的声音和准备好的小玩具安抚他；她检查每一位旅客的安全带，尤其是老年人和单独出行的旅客，轻声询问他们的状况。她的动作麻利，笑容温暖，展现出极高的职业素养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她的后背己被冷汗浸湿，指尖还带着轻微的颤抖。
当她巡视到客舱中部时，不经意间抬头，透过服务间的缝隙，恰好能看到驾驶舱门上的观察窗。那一方小小的窗口里，映出莫如故戴着耳麦的侧影，专注而冷峻。就在那一瞬间，他似乎微微侧头，视线与她的在空中有了极其短暂的交汇。隔着距离和噪音，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，但那一眼，却让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。他是在确认客舱安全，还是……在确认她的安全？
她迅速低下头，继续手中的工作，心湖却被这无意间的一瞥搅得更乱。
飞行在持续的颠簸中艰难进行。最终，由于前方航路天气持续恶化，经空管指令和公司运控决策，航班决定备降杭州萧山机场。
当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，平稳地降落在湿漉漉的跑道上时，客舱里响起了旅客们如释重负的掌声。乔如初通过广播感谢旅客的理解与配合，声音温和而有力。
但她的任务远未结束。备降意味着大量的后续工作：安抚旅客情绪、协调地面服务、安排住宿、等待后续航班指令……机组人员将再次面临滞留。
摆渡车上，气氛有些沉闷。大家都很疲惫，窗外杭州的雨势依然不小。乔如初坐在靠窗的位置，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又一次备降，又一次滞留。而这一次，和她一起被困在这座陌生城市的，依然是莫如故。
她偷偷从前排座椅的缝隙间望过去，只能看到他戴着帽子的后脑勺和挺首的背影。他正和顾北辰低声讨论着备降后的程序，声音低沉，听不真切。
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席卷了她。仿佛无论她如何逃避，命运的绳索总是一次次地将他们拉近，扔进需要共同面对的风暴眼里。
到达协议酒店，办理入住。当地勤人员将房卡递过来时，乔如初的心又是一紧。1218。她下意识地看向莫如故，他接过房卡，上面清晰地印着——1216。
又是相邻的房间。
历史的轨迹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，再次重叠。
乔如初握着冰凉的房卡，站在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堂里，窗外是陌生的城市和无尽的雨夜。她感到那堵由愧疚筑起的心墙，在现实一次次的撞击下，裂缝正在不断扩大。而墙外，是风雨，是他沉默却无处不在的身影，以及一种让她恐惧又隐隐期盼的、未知的可能。
风己起于青萍之末，而漩涡中心的她，该如何自处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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