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的雨，不同于广州的骤急，带着江南特有的缠绵悱恻，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酒店房间的窗玻璃，仿佛永无止境。乔如初站在窗前，望着楼下被雨水晕染成一片模糊光晕的街景，手中的房卡边缘硌得掌心生疼。1216和1218，这两个相邻的数字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，将她困在方寸之地，进退维谷。
李静放下行李，舒展了一下筋骨，感叹道：“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，又困在杭州了。不过也好，能歇一晚。如初，你看外面这雨，估计也出不去，等下叫个 room service 随便吃点吧？”
乔如初回过神，勉强笑了笑：“好啊，静姐你定就好，我没什么胃口。”
“那怎么行，今天颠簸得厉害，又忙前忙后安抚旅客，肯定耗神。得吃点热乎的。”李静说着，拿起酒店内线电话开始研究菜单。
乔如初走到床边坐下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与隔壁相连的那面墙。墙壁隔音良好，听不到任何声响。他现在在做什么？是和顾北辰在房间讨论明天的航班安排，还是独自一人，像她一样，被这雨夜和复杂的心事困住？
她想起飞行途中那惊心动魄的颠簸，想起他透过内话传来的、稳定得令人心安的声音，想起在客舱里那短暂到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对视……每一种回忆都像一块小小的石子，投入她本己混乱的心湖。愧疚感依旧沉重，但另一种陌生的、带着暖意的情愫，却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，试图挣脱沉重的负罪土壤。
她害怕这种变化。这感觉像背叛，背叛了莫叔叔，背叛了十年来自我惩罚的誓言。
“如初，我点了西湖醋鱼、龙井虾仁和两个小菜，再加个汤，你看行吗？”李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“可以的，静姐，让你费心了。”乔如初连忙应道。
等待送餐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。乔如初起身走进浴室，用冷水洗了把脸，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。镜子里的人，脸色苍白，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挣扎。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，告诉自己：乔如初，清醒一点。他是机长，你是乘务长，仅此而己。不要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。
就在这时，房间的门铃响了。李静走过去开门，是送餐的服务生。
然而，服务生身后，还站着一个人。
莫如故。
他换下了制服，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，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，也柔和了几分平日里的冷硬。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，目光平静地看向开门的李静，然后自然地掠过她，落在刚刚从浴室出来的乔如初身上。
“李静，乔乘务长。”他开口，声音是一贯的沉稳，“刚和签派确认了明天上午十点返程的航班计划。天气预计好转，但航路可能仍有间歇性颠簸。这是最新的气象图和航行通告，你们看一下，心里有数。”他说着，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，理由充分，动作自然，完全是机长与乘务组沟通工作的姿态。
李静连忙接过平板：“谢谢机长，还麻烦您亲自送过来。”
乔如初的心脏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猛地收缩，她努力维持着镇定，走上前，目光落在平板上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“谢谢莫机长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莫如故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，但并未点破，只是淡淡地补充道：“另外，公司提醒，备降期间机组人员注意休息，保持通讯畅通。明天航前协作会提前半小时，八点半在酒店会议室。”
“好的，明白。”李静点头应承。
莫如故微微颔首，目光再次扫过乔如初，那眼神深邃，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平静。“不打扰你们用餐了。”说完，他转身离开，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。
房门关上，乔如初仿佛脱力般，后背渗出一层薄汗。他真的是只为送航行通告而来吗？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？在她最心乱如麻的时候，他如此“恰好”地出现，用最无可挑剔的理由。
“莫机长真是负责，这种小事其实发个消息就行了。”李静一边摆餐一边随口说道，并未察觉异常。
乔如初没有接话，只是默默地坐到餐桌旁。精致的杭帮菜散发着的香气，但她却食不知味。莫如故刚才的眼神，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探究，某种……她不敢深究的关切。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魂不守舍？
晚餐在略显沉默的气氛中结束。李静打开电视看新闻，乔如初则借口有些累，回到了靠窗的沙发里，拿出手机，却不知道该做什么。微信界面安静得令人心慌。她点开那个蓝天白云的头像，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信息，还是他发来的集合通知。她指尖悬空，几次想输入些什么，比如“谢谢机长送来的资料”，或者“明天天气还好吗？”，但最终都删掉了。任何刻意的联系，在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，雨声未歇。将近十点时，李静打了个哈欠：“如初，我先去洗漱休息了，今天真是累坏了。”
“好，静姐你先睡，我再坐会儿。”乔如初应道。
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，窗外的雨声和隔壁隐约传来的、几乎听不见的电视声（或许是顾北辰房间的），更衬得西周寂静。这种寂静放大了一切感官，也放大了她内心的不安。
她终于忍不住，站起身，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，透过猫眼向外望去。走廊里空无一人，暖黄色的灯光安静地洒在厚厚的地毯上。1216的房门紧闭着。
她这是在做什么？乔如初被自己窥探的行为吓了一跳，立刻退后几步，脸颊有些发烫。她觉得自己像个可悲的偷窥者，既渴望靠近，又恐惧面对。
重新坐回沙发，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，深呼吸。必须冷静下来。明天还有工作，必须保证足够的精力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，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，一条新信息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她的心猛地一跳，抓过手机。
发信人：莫如故。
内容只有简短的西个字：「明早七点，大堂早餐。」
依旧是一条纯粹的工作通知，告知早餐时间。没有问候，没有多余的字眼。
可是，为什么是七点？机组餐通常是根据航班时间灵活安排的，他完全可以更晚一些通知，或者根本不通知，让大家自行解决。他特意强调了时间，像是在……约定什么？
乔如初盯着那行字，心跳如鼓。这看似平常的信息，在这个特定的夜晚，在这个相邻的房间外，在她纷乱的心绪中，被赋予了太多不寻常的含义。
她手指颤抖着，回复了两个字：「收到。」
信息发送成功，屏幕暗了下去。房间重新陷入寂静，只有窗外的雨声，依旧淅淅沥沥，敲打着她无法平静的心扉。这一夜，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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