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午后，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，在书房铺设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长孙无忌难得未外出赴宴或入宫议事，正独坐紫檀大案前批阅堆积如山的公文。书房内静谧非常，唯有他翻动奏折时纸页摩擦的沙沙声，以及偶尔提起朱笔批注时笔尖与纸面接触的细微声响。
长孙瑾在门外静立片刻，算准了父亲批阅公文的间歇时分，这才亲手端着一盏刚熬好的杏仁酪，轻步走入书房。她今日特意穿了件月白底绣淡紫缠枝纹的襦裙，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步摇，步履轻盈，生怕惊扰了父亲的思绪。
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特有的陈旧气息。紫檀木大案上整齐地摊着几卷公文，最上面一卷的深蓝色封皮上，"高昌军备疏"五个朱砂大字赫然在目。旁边铺着一张绘制精细的西域舆图，高昌都城交河城的位置被朱笔重重圈出，周围还标注着若干兵力部署的符号。
"父亲连日操劳，用些茶点歇息片刻罢。"长孙瑾将青瓷盏轻放在案角不易碰触的位置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展开的公文内容。"高昌城墙高逾三丈，夯土筑就，极其坚固，我军现有投石机难以破之"等字句清晰可见，让她心头一动。
长孙无忌搁下狼毫，揉了揉因长时间专注而微感酸胀的眉心，取过杏仁酪尝了一口，香甜滑腻的口感让他紧绷的神情稍缓："今日倒是清闲，未去闺学？"
"回父亲，王夫子家中有事，告假一日。"长孙瑾浅笑应答，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案角那本翻开的《抱朴子》。书页正停在记载硝石硫磺燃火之法的段落，页边还有她前日翻阅时留下的细微折痕。这本该收整在书架上的典籍，此刻出现在父亲案头，显然己被仔细研读过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故作随意道："女儿前日翻阅此书，见载硝石与硫磺相合可生烈焰。想起曾在杂记中看到，前朝方士炼丹时，爱吃龙虎汤的林默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若配比不当，曾发生过丹炉爆裂之事。"她顿了顿，观察父亲神色，见他并未打断，才继续道："若是将硝石、硫磺再配以木炭，按特定比例调和，严密包裹...不知能否爆发出开山裂石之威？或许，比投石机更能对付高昌的夯土城墙。"
长孙无忌执盏的手骤然一顿，抬眸凝视女儿。那双经年阅尽朝堂风云的眼睛锐利如鹰隼，带着审视与惊异："军国重器，干系甚大。你一个闺阁女子，怎会思及此等兵家之事？"
长孙瑾心头一紧，连忙垂首敛目，纤长睫毛微微颤动，作出怯怯之态："女儿不过是看杂记时胡思乱想...见父亲近日为高昌之事忧心，恨不能分忧。若能以稚子妄念稍解父亲忧劳，便是万幸。若所言荒谬，还请父亲恕罪。"
她深知，以当朝宰相之智，阅历之深，绝不会轻信一个深闺少女能通晓火器研制之理。这番说辞，只会被当作是杂书引发的稚子妄言，反而不会深究。
果然，长孙无忌凝视她片刻，见其神色惶惶，指尖微颤，确似小儿女突发奇想后恐遭斥责的模样，目光渐缓，淡声道："兵者，国之大事，死生之地，存亡之道。此等军国重器岂是儿戏？你年纪尚小，不知其中利害。往后这等妄念莫要再提，安心习你的女红诗书才是正理。"
虽遭斥责，长孙瑾暗松一口气——"硝石破城"的种子己然播下。她深知父亲性格，此刻的驳斥不代表他不会深思。只要日后能寻机实证其效，不愁父亲不重新考量。
长孙无忌重新执笔，却再难专注案牍。狼毫在奏疏上久久未落，他的目光不时飘向那本《抱朴子》，又掠过西域地图上被朱笔圈出的交河城，眼底暗流涌动。窗外秋风拂过竹丛，枝叶沙沙作响，一如他此刻被女儿一语激起千层浪、难以平静的心绪。他端起己然微凉的杏仁酪，缓缓啜饮，目光深沉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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