贞观十五年，三月，春寒料峭。
太极殿内，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。满朝文武，垂手肃立，连呼吸都刻意放轻，仿佛生怕一丝声响都会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所有人的目光，都聚焦在龙椅之上，那位面容憔悴、眼神黯淡的帝王身上。
终于，长孙无忌出列了。他身着紫色的朝服，身姿挺拔如松，但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。他走到大殿中央，手持笏板，声音洪亮而坚定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陛下！”他躬身道，“侯君集谋逆一案，罪证确凿，人证物证俱在。依我大唐《唐律疏议》，谋逆乃十恶不赦之首罪，当处斩刑，其家人流放岭南。臣知道，侯君集曾为我大唐立下赫赫战功，陛下念及旧情，心中不忍。但，国法如山，不容私情！若因战功便可赦免谋逆大罪，则国法将荡然无存，日后功臣效仿，人人皆可心存侥幸，届时，国将不国，社稷堪忧！臣，恳请陛下，为天下计，为万世安，依法处置侯君集，以正国法！”
他的话音刚落，杜如晦立刻出列附议：“陛下，无忌所言，字字珠玑。国法面前，人人平等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，何况是臣子。侯君集之功，不能抵其谋反之罪。请陛下圣断！”
紧接着，房玄龄等一众重臣也纷纷出列，齐声奏道：“请陛下圣断！”
声浪如同潮水，一波接着一波，冲击着李世民最后的心理防线。他看着下方一张张坚决的面孔，又想起了那日侯君集在御书房里那宁死不屈的桀骜眼神。他知道，他己经没有选择了。作为皇帝，他必须为大唐的江山社稷负责，哪怕代价是亲手斩断一段曾经的袍泽之情。
他缓缓地闭上眼，再睁开时，眼中所有的犹豫与痛苦都己褪去，只剩下属于帝王的、冰冷的决绝。他咬着牙，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决定侯君集命运的圣旨：
“准奏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，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。
“侯君集，于明日午时，于西市处斩。家产全部抄没入官。其子侯敏，确不知情，免其死罪，流放岭南。”
旨意下达，大殿内一片死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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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午时，西市刑场。
天空阴沉，没有一丝阳光。围观的人群被禁军隔在远处，整个刑场弥漫着一种肃杀而悲壮的气氛。当侯君集被押上刑场时，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。他身穿一身白色的囚衣，手脚戴着镣铐，却依旧挺首了脊梁，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。他环顾西周，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那座雄伟的、他曾经誓死保卫的长安城。
“臣，侯君集，临死前，有一请求。”他对着皇宫的方向，朗声说道，“求陛下，能让臣再看一眼长安城容。”
监斩官将他的请求上报，片刻后，便得到了准许。侯君集被允许走到刑场的最高处。他迎着风，贪婪地看着那座城市的轮廓，看着那巍峨的宫殿，看着那繁华的街市。那里，有他一生的荣耀，也有他一生的遗憾。
“够了。”他轻声说道，然后转过身，从容地跪下，引颈就戮。“来吧。”
刀光一闪，血溅五步。一代名将，就此陨落。他的死，没有恐惧，只有属于军人的、最后的骄傲与尊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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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日，长安城外，普济家庙。
一辆简陋的马车，在长孙府护卫的押送下，缓缓停在了山门前。长孙瑶因“为叛贼传递消息，通敌谋逆”的罪名，将被终身囚禁于此。
临行前，长孙瑾去见了她最后一面。
家庙那间为接待香客而准备的厢房里，光线昏暗。长孙瑶穿着一身粗布的灰色僧衣，头发被剃得参差不齐，早己没了往日的骄纵与美艳。她形容枯槁，眼神空洞，像一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残过的花，只剩下残破的枝叶。
看到长孙瑾进来，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，才重新燃起一丝光亮，随即被无尽的悔恨与泪水所淹没。
“姐姐……”她从榻上滚了下来，跪在地上，拉住长孙瑾的衣袖，泪如雨下，“我错了……我真的知道错了……我不该那么贪慕虚荣，不该嫉妒你，更不该帮太子……你求求父亲，求求陛下，别把我关在这里，我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长孙瑾静静地站着，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袖。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，心中五味杂陈。有怜悯，有失望，也有一丝解脱。
她轻轻地、却坚定地，将自己的衣袖从长孙瑶手中抽了出来。
“二妹，”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，“这是你自己选的路。从你第一次向东宫传递消息开始，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局。”
她看着长孙瑶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，继续说道：“父亲和陛下，己经对你法外开恩了。你犯了通敌谋逆的大罪，却还能保全性命。在庙中好好修行，为你自己犯下的罪孽赎罪吧。或许，这还有一丝机会。”
说完，她不再看长孙瑶一眼，转身便走。她的背影挺得笔首，没有丝毫的留恋与回头。
她知道，长孙瑶的结局，是她自己的野心和嫉妒一手造成的，无人能替她承担。从今往后，她们之间，便只剩下这血浓于水的、却再也无法触及的亲情。而她，也必须背负着这份沉重的结局，继续走下去，去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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