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日的秋雨终于停了，天空洗过一般明净。然而书房的氛围却比阴雨天还要沉闷。
北方边境的军报雪片般飞来，朝中主战主和两派争执不休，各部官员互相推诿。萧辞己经连续三日几乎未眠，眼底布满血丝，连执笔的手指都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。
姜妙言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书案后练字，时不时偷瞄他一眼。今日的太子格外严肃，眉头紧锁，连午膳都只匆匆用了两口就搁下了筷子。
她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他，可朝政大事，她一个女儿家哪里懂得？那些治国安邦的大道理，她更是半句也说不上来。
午后，萧辞终于放下朱笔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站起身。他走到窗前，望着院中那棵叶子几乎落尽的银杏，久久不语。
姜妙言看着他的背影，忽然想起今早去御花园时看见的一个有趣景象。
“殿下，”她轻声开口，“我今天早上看见蚂蚁搬家了。”
萧辞没有回头，只淡淡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也不在意，自顾自地说下去：“可有趣了。那么小的蚂蚁，要搬比它们大好几倍的米粒。有一只特别小的蚂蚁，搬一粒米搬了半天都搬不动。”
萧辞依旧望着窗外，但姜妙言注意到他的肩膀不再那么紧绷了。
“后来啊，”她继续说着，声音轻柔得像在讲睡前故事，“来了两只大一点的蚂蚁，三只蚂蚁一起抬，轻轻松松就把米粒搬走了。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他身边，学着小蚂蚁走路的样子：“它们可有秩序了，排着队，一个跟着一个。遇到小水洼，前面的蚂蚁会停下来等后面的，还会绕路走。”
萧辞终于转过头看她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，将她的睫毛染成淡金色。她讲得眉飞色舞，手舞足蹈，全然没注意自己的发髻都有些松了。
“最厉害的是，”她眼睛亮晶晶的，“有只蚂蚁不小心把米粒掉进了泥坑里，它们也不着急。几只蚂蚁一起下去，你推我拉的，到底把米粒弄上来了。”
她说着，突然想到什么，认真地看着他：“殿下，您说蚂蚁这么小，为什么能搬动那么重的东西呢？”
萧辞沉默片刻，答道：“众志成城。”
“对啦！”姜妙言拍手笑道，“一只蚂蚁力气小，可是好多只蚂蚁一起，就什么都能搬动了。而且它们从来不吵架，谁力气大谁就多出点力，谁认得路谁就在前面带路。”
她歪着头，像是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：“我觉得啊，蚂蚁比人聪明。它们知道要互相帮忙，知道要听领头的话，还知道遇到困难不能着急，要慢慢想办法。”
萧辞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，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松弛下来。这些日子困扰他的难题——官员推诿、政令不通、各方势力明争暗斗，在这个简单的故事面前，突然显得那么可笑。
连蚂蚁都知道要齐心协力，何况人乎？
他重新坐回书案前，目光扫过那些令人头疼的奏折。主战派的激昂陈词，主和派的谨慎建言，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……
也许，他该换个思路了。
姜妙言见他神色缓和，心里暗暗高兴。她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书案前，继续练字，不再打扰他。
书房里恢复了安静，但气氛己经完全不同。阳光暖暖地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偶尔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，和更漏滴答的轻响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萧辞突然开口：“后来呢？”
姜妙言愣了一下，才明白他是在问蚂蚁搬家的后续。
“后来啊，”她放下笔，托着腮回忆，“它们把粮食都搬到一个树洞里去了。那个树洞可隐蔽了，我在旁边看了好久才找到。明年春天，它们就不用担心饿肚子啦！”
萧辞的笔尖在奏折上顿了顿，随即落下了一个清晰的“准”字。
是啊，未雨绸缪，积谷防饥。这个道理，连蚂蚁都懂。
晚膳时分，姜妙言惊讶地发现太子的食欲好了许多。他不仅用完了一整碗饭，还多喝了一碗汤。
用罢晚膳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回到书案前，而是在窗前站了一会儿。
“明日若得空，”他突然说，“带孤去看看那些蚂蚁。”
姜妙言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：“殿下也喜欢看蚂蚁？”
他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：“孤想看看，它们是怎么'众志成城'的。”
这一刻，姜妙言突然觉得，那些在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“闲事”，原来也可以很有意义。
至少，它们让这块总是紧皱眉头的木头，终于舒展了眉头。
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，萧辞己经拟好了一道旨意——命各方官员放下成见，共同商议边境对策。
就像那些小小的蚂蚁，再大的困难，只要齐心协力，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。
这个道理，是一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，用最天真烂漫的方式教给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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