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嬷嬷的礼仪课就像秋日里连绵的阴雨，让人无处可逃。这日清晨，姜妙言对着铜镜中被打扮得一丝不苟的自己，第一千次想要装病。
“郡主，该去上课了。”晚棠轻声提醒，手里捧着今日要学的《女诫》。
姜妙言哀嚎一声，整个人瘫在梳妆台前：“晚棠，我真的不行了。昨天学走路，今天学说话，明天是不是连怎么喘气都要规定了？”
晚棠忍俊不禁，替她理了理衣领：“李嬷嬷是严厉了些，可教得确实好。您看您现在的仪态，比刚来时不知强了多少。”
这话不假。经过这些时日的“磨炼”，姜妙言行走坐卧确实端庄了许多，连太后见了都夸她有进步。可这其中的辛苦，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去往偏殿的路上，姜妙言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。经过藏书阁时，她忽然灵机一动，对晚棠使了个眼色。
“我去向苏小姐借本书，马上就来。”她说着，不等晚棠回应，就闪身溜进了藏书阁。
苏清沅正在整理前朝的地方志，见姜妙言慌慌张张地跑进来，有些诧异：“郡主这是？”
姜妙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猫着腰躲到书架后，小声道：“苏姐姐救我！李嬷嬷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，我实在受不了了！”
苏清沅愣了愣，随即明白了她的来意。她放下手中的书卷，走到窗边看了看：“李嬷嬷己经往偏殿去了。”
姜妙言双手合十，眼巴巴地看着她：“就让我躲一会儿，一刻钟就好！”
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，苏清沅心软了。她想了想，从书架上取下一本《东宫雅事录》，摊开放在桌上。
“郡主先坐下，”她示意姜妙言坐在书案后，“若是有人问起，就说在与我研习前朝的插花礼仪。”
姜妙言如蒙大赦，赶紧在书案后坐好，还不忘从袖中掏出一包松子糖，分给苏清沅几块：“苏姐姐最好啦！”
果然，不过片刻，李嬷嬷就找来了。见姜妙言端坐在书案后，面前摊着典籍，她眉头微蹙：“郡主这是？”
苏清沅不慌不忙地上前行礼：“嬷嬷来得正好。我正在与郡主研习前朝《岁时记》中记载的'春日插柳'之礼，这也是礼仪的一种。郡主好学，主动来与我探讨，不算偷懒。”
她说得从容不迫，引经据典，连姜妙言都要相信自己是来认真学习的了。
李嬷嬷将信将疑，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。苏清沅适时地翻开《东宫雅事录》，指着一处道：“郡主方才还问，为何前朝贵女插柳时要系红绳，这与本朝的习俗有何不同。如此好学精神，实在难得。”
这话说得滴水不漏，李嬷嬷的脸色缓和下来：“既然是在研习礼仪，老奴就不打扰了。只是别忘了时辰，午时前要去偏殿继续今日的课程。”
待李嬷嬷走远，姜妙言长长舒了口气，整个人瘫在椅子上：“吓死我了……”
苏清沅看着她这副模样，忍不住笑了：“郡主就这么怕李嬷嬷？”
“不是怕，是累。”姜妙言有气无力地摆摆手，“苏姐姐你是不知道，她要求可严了。笑要露八颗牙，多一颗少一颗都不行；走路时裙摆不能晃动超过三寸；连打喷嚏都要用手帕捂着，不能出声……”
她越说越委屈，嘴巴撅得老高：“在娘家时，我娘都没这么管过我。”
苏清沅在她对面坐下，温声道：“宫规森严，也是不得己。不过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：“若是郡主真想偷闲，以后可以常来我这里。别的不说，藏书阁里的典籍，足够帮郡主找无数个'研习礼仪'的借口了。”
姜妙言眼睛一亮：“真的？”
苏清沅点点头，从书架上又取下几本书：“这是《宫廷宴饮录》，记载了前朝各种宴会的礼仪。这是《贵女修养篇》，讲的是琴棋书画的修养。随便挑一本，都够郡主'研习'半天了。”
姜妙言感动得差点扑上去抱住她：“苏姐姐，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！”
从这天起，藏书阁就成了姜妙言的秘密基地。每当她被礼仪课逼得快要崩溃时，就会溜到这里躲一会儿。苏清沅总有办法帮她找到合适的借口，有时是“研习前朝服饰礼仪”，有时是“探讨古籍中的妇德典范”。
而姜妙言也会投桃报李，每次来都带着各色点心。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，一个活泼跳脱，一个沉静温婉，竟意外地投缘。
这日，姜妙言又躲到藏书阁，手里还拿着个蛐蛐罐。
“这是'黑旋风'，我最厉害的一只！”她献宝似的给苏清沅看，“要不要看它打架？可精彩了！”
苏清沅看着罐中神气活现的蛐蛐，哭笑不得：“郡主，这里是藏书阁……”
“没事没事，它很乖的。”姜妙言说着，突然想起什么，从袖中掏出一本话本，“对了，这个给你。最新出的《牡丹亭》，我特意让人从宫外买的。”
苏清沅接过话本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。她自幼受父亲影响，最爱读书，可家中藏书多是经史子集，何曾见过这等有趣的话本？
“谢谢郡主。”她珍重地将话本收好。
姜妙言摆摆手：“客气什么！下次我给你带《西厢记》，那个更好看！”
窗外，秋阳正好。藏书阁里，两个姑娘一个逗蛐蛐，一个看话本，各自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。
偶尔，苏清沅会抬头看看姜妙言欢快的侧脸，觉得这个总是闯祸的郡主，其实可爱得很。
而姜妙言也会偷偷观察苏清沅读书时专注的神情，觉得这个总是沉静的才女，原来也有俏皮的一面。
也许，友谊就是这样不经意间萌芽的。在枯燥的宫规和繁重的课业之外，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女，找到了属于她们的小小天地。
当午时的钟声响起，姜妙言不得不离开时，她拉着苏清沅的手说：“苏姐姐，明天我再来找你'研习典籍'！”
苏清沅笑着点头，目送她蹦蹦跳跳地离开。
藏书阁又恢复了安静，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欢快的气息。苏清沅拿起那本《牡丹亭》，轻轻翻开第一页。
也许，偶尔的“不务正业”，也不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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