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阳节后，京城的天气彻底转凉，宫墙内的日子却因为一则悄悄流传的闲话，莫名地燥热起来。
起初只是些细碎的耳语。姜妙言去给太后请安时，察觉几位年长的王妃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；在御花园散步时，偶遇的贵女们会突然停止谈笑，待她走远才又窃窃私语。
她本不是个敏感的人，可这些细小的变化积累多了，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不对。
这日习字间歇，她忍不住问晚棠：“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我什么？”
晚棠研墨的手顿了顿，神色如常：“郡主多心了。宫里向来人多口杂，说什么的都有，不必在意。”
可姜妙言分明看见，晚棠说这话时，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。
真相在一个午后猝不及防地摊开在她面前。
那日她带着新做的桂花糕去藏书阁找苏清沅，刚走到窗外，就听见里面传来几个陌生的女声。
“……整日就知道养鸟逗虫，听说还在书房里设了个什么‘躺平区’，成何体统！”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。
另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接话：“可不是嘛。太子殿下何等人物，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。这位郡主，除了会讨太后欢心，还有什么长处？”
“我听说她连《女则》都背不全，写字像鸡爪扒的。”第一个声音又响起，带着明显的讥诮，“真不知殿下看上她什么。”
姜妙言僵在窗外，手里的食盒变得沉甸甸的。她认得这两个声音，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和李将军的妹妹，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女。
“要我说，殿下留她在东宫，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。”那个沉稳的声音继续说，“等这阵风头过了，自然就打发出去了。你们没见殿下对她总是冷着脸吗？”
“就是！哪像对苏姐姐你这样客气。”尖细声音讨好地说，“苏姐姐才华横溢，又知书达理，才是……”
“慎言。”苏清沅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，“郡主是太后亲封，殿下亲自接进东宫的。这些话，以后不要再说了。”
姜妙言没有再听下去。她默默转身，提着食盒慢慢走回清晖殿。
原来在别人眼里，她是这样的不堪。
晚棠见她这么快就回来，脸色也不对，关切地问：“郡主怎么了？可是哪里不舒服？”
姜妙言摇摇头，把食盒放在桌上，声音有些发闷：“晚棠，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？”
晚棠立刻明白了：“郡主是听到什么闲话了？那些都是胡说八道，您千万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她们说的也没错。”姜妙言坐在窗前，看着笼子里欢快跳跃的豆豆，“我确实不会琴棋书画，字也写得不好，礼仪更是学得一塌糊涂……”
晚棠在她身边坐下，柔声劝道：“郡主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？您善良开朗，待人真诚，这些都是装不来的。殿下若真觉得您不好，又怎会默许您在书房设那个小窝？又怎会收下您的润喉糖？”
这些话并没能让姜妙言开心起来。她想起太子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，想起他偶尔蹙起的眉头，想起他简洁到吝啬的回应。
也许，那些贵女说得对，太子对她，真的只是碍于太后的情面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姜妙言明显沉默了许多。去书房习字时，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，而是安安静静地完成功课就告退。就连最爱的点心，也吃得少了。
萧辞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常。
这日批阅奏折间隙，他抬眼看向对面书案。姜妙言正低头练字，神情专注，却少了往日的生气。就连她最爱待的那个小窝，今日也显得格外冷清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难得主动开口询问。
姜妙言抬起头，勉强笑了笑：“没什么，就是有点累。”
她的笑容很勉强，眼神也有些闪躲。萧辞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，但终究没再追问。
而流言却像秋天的野火，越烧越旺。不过几日，连小公主萧玥都听说了。
这日她一进清晖殿，就气鼓鼓地把手里的绢帕摔在桌上：“气死我了！刚才在御花园听见两个长舌妇在说妙言姐姐的坏话，说姐姐配不上皇兄！我当场就骂回去了！”
姜妙言正在喂元宝，闻言手一抖，狗粮撒了一地。
“你都听见什么了？”她轻声问。
萧玥愤愤不平地说：“还能有什么？不就是那些酸话！说姐姐不学无术，说姐姐靠着太后撑腰才赖在东宫……要我说，她们就是嫉妒！嫉妒皇兄对姐姐好！”
姜妙言苦笑着摇摇头：“她们说得也没错，我确实没什么长处。”
“谁说的！”萧玥激动地拉住她的手，“姐姐会讲有趣的故事，会做好吃的点心，会逗豆豆说话，还会带我去烤红薯！这些她们会吗？整天就知道显摆自己会背几首酸诗，无趣死了！”
这话说得姜妙言心里暖暖的，可还是无法完全驱散那些闲话带来的阴霾。
晚棠适时端上点心，岔开话题：“公主尝尝新做的栗子糕？奴婢按郡主的方子改良的，比御膳房做的还香呢。”
萧玥的注意力果然被点心吸引，暂时忘了生气。
可姜妙言知道，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。
当她再次走在宫道上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——有好奇，有审视，有不屑，有幸灾乐祸。
就连书房里侍候的内侍，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探究。
她开始下意识地注意自己的言行，走路时努力挺首腰背，说话时刻意放慢语速，连笑容都要控制在恰到好处的弧度。
可越是刻意，越是显得不自然。
这日从书房出来，她听见两个小太监在廊下低语：
“看来那些传言不假，郡主这几日确实拘谨了许多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连笑声都听不见了。要我说，何必勉强自己呢……”
她没有听完，加快脚步离开了。
回到清晖殿，她疲惫地倒在软榻上，只觉得浑身无力。原来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，这么难受。
晚棠心疼地替她盖上薄毯：“郡主何必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说什么？殿下对您如何，您心里最清楚不是？”
姜妙言把脸埋在软枕里，声音闷闷的：“晚棠，我是不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？至少……不能给殿下丢脸。”
晚棠轻轻拍着她的背，没有回答。
窗外，秋风萧瑟，卷起一地落叶。宫墙内的流言，就像这秋风，无孔不入，吹得人心发凉。
而在书房里，萧辞放下手中的密报，眼神渐冷。
上面详细记录了近日宫中流传的闲言碎语，以及那几个散布流言的贵女的名字。
他的指尖在其中一个名字上轻轻敲了敲，眸光深沉。
是时候，该清理一下这些聒噪的麻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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