妖术。
两个字，像淬了冰的针，刺入满殿的喧嚣。
所有的声音都死了。
丝竹，笑语，杯盏碰撞的余音，都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吞噬。
空气凝滞，沉重得如同实体，压在每个人的肩上。
高台之上，皇帝的面容隐在烛火的阴影里，看不分明。
皇后端坐着，指尖一枚赤金护甲，在灯下折射出一点寒光。
太子妃的姑母李氏，也就是相府的主母，嘴角己经抑制不住地扬起。
她的父亲苏宏远，身体僵硬，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。
角落里，三皇子慕容瑾放下了酒杯，身体微微前倾，看着殿中那道孤单的身影。
所有的视线，都化作了有形的重量，汇聚于一处。
太子妃看着苏宁，脸上是悲悯的笑。
她要的，从来不是一个答案。
这个问题本身，就是一把刀。
她缓缓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在死寂的大殿里，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“安平县主，你长于深闺，一介弱质女流。”
“请你告诉本宫，告诉母后与陛下。”
“这些连太医院都闻所未闻的法子，你，究竟是从何处学来？”
苏宁没有立刻回答。
她只是安静地站着，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些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目光。
然后，她动了。
她向着高台的方向，跪了下去。
动作流畅，没有一丝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。
“回禀皇上，太子妃娘娘。”
她的声音响起，清亮，平稳，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，洗去了殿内的燥热与杀机。
“臣女所用，非是妖术，而是格物致知之法。”
她抬起头，目光澄澈，首视着御座。
“世间万物，皆有其理。草木相生相克，水火相容相斥，皆是道理。”
“臣女只是侥幸，窥得其中一二。”
“若得圣允，臣女愿当场演示此法，以正视听。”
太子妃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。
故弄玄虚。
“准。”
皇帝的声音从高台传来，只有一个字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太子妃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，随即又舒展开来。
她不信，一堆污糟之物，能在众目睽睽之下，变出什么花样。
“本宫倒要看看。”
她退到一旁，好整以暇。
苏宁叩首谢恩，然后站起身。
“请取清水一盆，寻常油脂一碗，另取灶下新出草木灰一捧。”
她的话，让殿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。
油脂，草木灰。
这些东西，与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。
很快，一名太监将东西呈了上来。
苏宁挽起袖子，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腕。
她先将草木灰置于另一只碗中，注入清水，用一根筷子轻轻搅拌。
片刻后，她取来一块干净的细麻布，蒙在空碗上，将那浑浊的草木灰水，缓缓倒在麻布上。
清亮的、带着一丝淡黄色的液体，顺着麻布，一滴滴渗入下方的空碗。
“此为滤。”
她解释道，声音不大，却足以让前排的众人听清。
“草木灰性烈，其精华融于水，却又比水沉。以布隔之，可去其杂质，留其清纯。所得之水，臣女称之为‘碱水’。”
接着，她命太监将油脂倒入一口小小的铜锅，置于一盆炭火之上，慢慢加温。
“油脂性惰，需以火催之，方显其活泼。”
待油脂温热，她将方才滤好的碱水，缓缓倒入油中。
“水油不容，世之常理。”
“然，碱水非水，其性更烈。油脂遇之，如遇克星，不得不与之相缠。”
她拿起筷子，开始在锅中，以一种恒定的速度，不紧不慢地搅拌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他们看见，那原本清澈的油与水分明的液体，在苏宁的搅拌下，开始变得浑浊。
起初是米汤般的颜色。
渐渐地，颜色越来越白，质地也越来越厚。
最后，竟变成了一锅如同牛乳般洁白、粘稠的膏状物。
空气中，那股油脂的腥气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奇特的、干净的气味。
“此为‘化’。”
苏宁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油与碱，经水火为媒，彼此消融，合二为一，己非旧物，乃得新生。”
她看向方才端东西上来的那名太监。
那太监常在御膳房行走，双手总免不了沾染油污。
“请公公伸手。”
太监有些犹豫，但在皇帝的注视下，还是伸出了手。
苏宁用筷子，取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半成品，抹在他的手心，又取清水润湿。
她握着太监的手，轻轻搓揉。
下一瞬，满殿的惊呼声，几乎要掀翻殿顶。
大量丰盈、洁白的泡沫，从那太监的手中涌出，多得不可思议。
苏宁将他的手放入清水盆中。
水面上的油污瞬间被带走。
当那只手再次拿出水面时，与另一只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干净，清爽，不见一丝油光。
“这……”
那太监看着自己的手，结结巴巴，说不出话。
“哈哈……”
一声轻笑，从高台上传来。
随即，是朗声大笑。
“哈哈哈哈！”
皇帝站起身，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惊奇。
他走下高台，亲自走到苏宁面前。
“此非妖术！”
他看着铜锅里那洁白之物，又看看苏宁那双沾着泡沫，却依旧镇定的手。
“此乃天工开物之巧思！”
皇帝的声音，回荡在殿中，是对太子妃那句“妖术”最响亮的回击。
太子妃的脸，一瞬间血色尽失。
她攥着酒杯的手指，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。
皇帝转过身，看向众人，声音朗朗。
“世人只知经史子集，却不知这格物致知之中，亦有大道。”
“安平县主心思玲珑，不拘一格，堪为天下女子表率！”
他再次看向苏宁，声音温和了许多。
“你今日，让朕大开眼界。”
“赏！”
“传朕旨意，安平县主苏宁，聪慧敏思，特赐黄金百两，蜀锦十匹，另赐宫牌一枚，可随时出入宫禁，查阅典籍。”
苏宁跪下，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。
这一次，她的身后，再无一人敢露出轻视之色。
“臣女，谢主隆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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