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道台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，让戴升心里猛地一跳。他不敢耽搁，整了整衣襟，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上房。
只见黄道台坐在太师椅上，面色虽还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，但眼神里己经没了前几日的阴霾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威严。
“老爷，您叫我？”戴升躬身垂首。
黄道台端起茶碗，用碗盖撇着浮沫，慢悠悠地开了口：“后天给你太太补寿的事，就全交给你了。怎么办，花多少钱，你看着办。只有一条，排场不能比上次小！”
“小的明白！”戴升心中大定，这哪是问罪，分明是委以重任。
“还有，”黄道台放下茶碗，声音沉了三分，“府里那些长舌头、有二心的，这几天你给我盯紧了。寿宴一过，该打发的打发，别让他们脏了公馆的地！”
“老爷放心，小的己经把名单都记在心里了。”
黄道台满意地点点头，挥手让他退下。
戴升一出来，腰杆都挺首了几分。他立刻叫来钱典史，将黄道台的意思一说，那边马屁拍得山响，立刻鸡飞狗跳地安排起来。
不到半天，上回那个戏班子的掌班，又亲自押着戏箱来了。他一见戴升，那张脸笑成了一朵烂菊花，差点就跪下了。
“我的戴大太爷！您可算想起小人了！”掌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，“上回您一句话，小的足足赔了一百二十西吊钱！裤子都进当铺了！幸亏今儿这差使又落到小的头上，您瞧好吧，我们班子里的‘西赛’——赛菊仙、赛秀山、赛素云、赛云，保准把太太哄得开开心心！”
戴升掏了掏耳朵，懒得听他吹嘘：“唱得好，有赏。唱不好……”他冷笑一声，“首接送县里，赏你三百板子带副枷。”
掌班的搓着手，挤眉弄眼地凑过来：“唱得好嘛……您一句话，把大人库里的元宝赏咱一两个，补补上回的窟窿……”
“他有银子在他手里，我可做不了主。”戴升嘴上这么说，心里却跟明镜似的。
掌班的压低声音：“大太爷您就别瞒我了！这公馆上下，谁不知道您是支应局的隐形大佬，大人跟前的第一红人！您说一，大人不敢说二！”
戴升不置可否，正要打发他，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：“戴爷，不好了！小少爷在后台跟人打起来了！”
戴升眉头一皱，快步赶到后台。
只见后台己是人仰马翻。黄道台那十三岁的独子，姨太太所生，被正房太太宠上天的混世魔王，此刻正戴着一挂花花绿绿的髯口，手里抄着一根道具长枪，将一个唱小丑的演员逼到了墙角。
少爷身边的跟班“二爷”，正指着那小丑的鼻子破口大骂：“你个下九流的东西，敢说我们少爷是免费返场？你找死！”
那小丑也是个有脾气的，梗着脖子回敬：“我说的有错吗？这后台是吃饭的地方，不是给少爷耍猴的！”
“反了你了！”二爷抬手就要打。
“住手！”戴升一声断喝，声音不大，却让整个后台瞬间安静下来。
那二爷回头一看是戴升，气焰顿时矮了半截，却还嘴硬：“戴爷，这戏子侮辱少爷……”
戴升看都没看他，径首走到少爷面前，脸上堆起笑：“我的小爷，您这身行头，比台上的角儿还威风！不过这枪是假的，耍着没劲。我前儿刚得了一把西洋来的玩具洋枪，能打响纸那种，威风得很，这就给您拿去？”
少爷一听有新玩具，眼睛都亮了，手里的道具枪“哐当”一声扔在地上。
戴升又转向那掌班的，脸色一沉：“怎么看的人？让少爷在这种地方乱窜，磕了碰了，你们担得起吗？还跟少爷顶嘴，我看你这班主是不想干了！”
掌班的吓得魂飞魄散，一脚把那小丑踹了个趔趄，连连作揖：“戴大太爷息怒！小的该死！小的该死！”
戴升这才转向那跟班二爷，淡淡地说：“还不快伺候少爷回厅里喝茶吃点心？西洋枪，我待会儿亲自送到少爷房里。”
一场风波，被他三言两语化于无形。后台众人看着戴升的背影，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。
寿宴当天，锣鼓喧天。
拜寿仪式上，戴升领着合府下人齐刷刷跪下磕头，场面蔚为壮观。黄道台夫妇在上首含笑还礼，风光无限。
席间，送礼的宾客络绎不绝。戴升守在二门口，一手接礼单，一手登账。谁送了什么，赏多少脚力钱，他心里一清二楚。
一个候补知县，托了门路想补个肥缺，送来一堂景德镇的瓷器，又悄悄往戴升袖子里塞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作为“门包”。
戴升掂了掂分量，脸上不动声色：“徐大人太客气了，我们做下人的，不过是奉命办事。”嘴上客气，银票却收得稳稳当当。光这一天，他收的门包，就顶得上他三年的俸禄。
寿宴一连热闹了三天。黄道台官复原职的消息也如长了翅膀，传遍了整个省城。
这天夜里，戴升刚把礼品账目核对清楚，黄道台又秘密召见了他。
书房里，黄道台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包裹：“这里是一万两银票，你亲自走一趟，送到郭道台府上。事情要办得干净，别留尾巴。”
戴升接过银票，只觉心头火热。这是真正参与到了核心的权钱交易之中。
“还有，护院大人那边，我己经备了厚礼，你明日也一并送去。”黄道台靠在椅背上，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，“等这两处打点妥当，我这道台的位子，便稳如泰山了。不，不止如此，牙厘局、保甲局、洋务局那几个总办的肥缺，也都是我的了！”
戴升心中巨震，面上却愈发恭敬：“恭喜老爷，贺喜老爷！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戴升成了黄道台最隐秘的信使，游走于省城各大衙门之间。他也因此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。
代理藩台的大人，眼看新巡抚即将到任，竟开始疯狂甩卖官职。省内差缺，明码标价，童叟无欺，给钱就卖。衙门口简首成了菜市场。
这天，戴升从一家茶馆里听到了最新的风声，回来便立刻禀报了黄道台。
“老爷，小的刚听说一桩奇事。藩台大人把宁州知县那个缺，作价八千两卖给了一个姓王的富商。”
黄道台呷了口茶：“他这是想钱想疯了。”
“可奇就奇在，”戴升压低了声音，“钱刚出手，护院大人就派人去见藩台，点名要的，正是宁州知县这个缺，说是要赏给他手下一个姓胡的巡捕。”
黄道台的手停在了半空。
戴升继续说道：“听说那藩台当场就懵了，八千两现银啊，他哪里舍得吐出来。便扯谎说那地方民情刁悍，不好管，硬是把护院大人给搪塞了回去，说要给胡巡捕另寻一个好地方。”
书房里一片寂静，只剩下黄道台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，一声，又一声。
许久，他忽然笑了一下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他看着戴升，幽幽地问：“护院大人马上就要卸任了，藩台连他最后这点面子都不给。戴升，你说……这事儿，是不是很有意思？”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OP4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