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道台将指节在桌上敲得哒哒作响,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开演的好戏打着节拍。
戴升垂手侍立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“藩台这是年底缺钱,想疯了。护院呢,一个马上滚蛋的老家伙,还想抓着权柄不放。”黄道台手上的动作一停,慢悠悠地吐出一句,“一个要钱不要脸,一个要脸不要命。这俩人掐起来,你说,像不像菜鸡互啄?”
戴升心里一凛,这比喻……太损了,也太贴切了。
“老爷的意思是,咱们坐山观虎斗?”
“不。”黄道台站起身,走到窗边,院中一片漆黑,如同此刻省城的浑水,“光看戏不过瘾。咱们得找个好位置,再点把火,让这戏唱得更热闹些。”
他转过身,昏暗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。
“护院手下那个姓胡的巡捕,你去查查,把他祖宗三代都给我摸清楚,越细越好。藩台嘛……他不是喜欢钱吗?咱们就让他到嘴的肥肉,吃不安稳。”
戴升心头一跳,立刻躬身:“小的明白!”
领了命,戴升没有片刻耽搁,出了书房便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短褂,帽檐压得低低的,熟门熟路地钻进了后城根的几条陋巷。
官面上的消息是给官面上的人听的,真正的秘密,都藏在这种龙蛇混杂的烟火气里。
他没去茶馆,而是进了一家烟雾缭绕的“西方宝局”,也就是赌场。
这里的伙计、荷官,还有那些红了眼的赌客,本身就是省城里最灵通的情报网。戴升也不赌,只摸出几钱碎银,要了一壶最劣的粗茶,找了个角落坐下。没多会儿,一个尖嘴猴腮、名叫“地老鼠”的熟人就凑了过来。
“戴爷,今儿怎么有空来耍两把?”
戴升将一块碎银子不动声色地推过去:“不耍。跟你打听个人,衙门里姓胡的巡捕,最近手气怎么样?”
地老鼠捏住房中宝似的捏住银子,嘿嘿一笑,压低了声音:“胡巡捕?他哪还有手气!前儿个晚上,一夜输了三百两,连祖宅的房契都押在这儿了!现在正到处借钱,想翻本呢。”
戴升心中有了底。一个欠了巨额赌债的巡捕,为了一个知县的缺,什么事都干得出来。
这颗棋子,算是摸透了。
就在戴升查探胡巡捕底细的同时,代理藩台何大人的府里,气氛却有些焦灼。
他为了八千两银子,硬是把护院的面子给驳了,心里总不踏实。
转念又一想,自己马上也要卸任,护院那老家伙还能把自己怎么样?这么一想,他又心安理得地回到签押房,点上了心爱的水烟。
烟雾缭绕中,房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他的亲弟弟,人称“三荷包”的何三大人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。
“哥!”
何藩台眼皮都懒得抬:“咋咋呼呼的,天塌了?”
“九江府出缺了!”三荷包的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兴奋,“票号的朋友刚接了电报,那边的首县想花两千两,买个代理知府当当,过两个月瘾!”
何藩台吐出一口烟圈:“九江府那个姓张的,我记得身子骨还行,这就没了?”
“电报上没细说,反正缺是腾出来了!”
“首县代理知府,倒也合规矩。”何藩台慢悠悠地弹了弹烟灰,“可一个知府,就值两千两?老三,你这价都让人家给做烂了!”
“我的亲哥!这都什么时候了!”三荷包急得首跳脚,“新抚台马上就到,咱们也该打包滚蛋了!还不赶紧清仓大甩卖,能捞一个是一个啊!”
何藩台把烟枪在桌上重重一顿:“甩卖也不能跳楼价!知府卖两千,那下面那些州县官还不得论斤称?”
三荷包凑上前:“哥,这不一样,代理就俩月,属于短期体验。”
“体验就不要牌面了?”何藩台瞪了他一眼,“挂上我藩台衙门的牌,怎么也得五千两起步!”
他掰着指头开始算账,眼神越来越亮。
“代理虽短,可马上就到收漕粮的时候。他一上任,先收一笔到任规,再收一笔漕规,回头再办个寿宴。万一新抚台磨蹭点,过了年才出京,他还能再收一笔年礼。里外里,一万两银子打底!”
何藩台一拍大腿。
“现在让他出五千,等于打了五折,净赚五千!这还只是明面上的,他要是手黑点,搞点小动作,那更是赚翻了!”
三荷包听得一愣一愣的,随即茅塞顿开,一拍大腿:“哥说的是!我这就去跟票号那朋友说,五千两,一分不能少,爱要不要!一个坑在这,还怕没萝卜?”
三荷包领了旨,提着灯笼就往票号跑,轿子都等不及坐。
他要见的,是专管这档子买卖的倪二先生,人送外号“泥菩萨”。
两人在密室里一番讨价还价,三荷包唾沫横飞地把何藩台的“品牌价值论”和“投资回报分析”复述了一遍,最终把价格死死钉在了五千两。
倪二先生肉痛地让出了自己的西百两抽成,又私下许了三荷包五百两的好处费,这才把这事定了下来。
“行了。”三荷包心满意足地站起身,“你今晚就给他回电报,让他准备银子接印。我哥那边,有我。”
倪二先生千恩万谢地把他送出了门,转身就去给九江府发了加急电报。
而此刻,赌场里的戴升正准备离开,耳朵却尖锐地捕捉到了邻桌两个票号伙计的低语。
“……听说了吗?九江府那个缺,泥菩萨牵的线……”
“价码谈妥了,五千两!啧啧,一个代理的,真黑啊!”
“藩台大人年底手头紧,可以理解,可以理解……”
五千两!九江府!代理知府!
几个关键词像炸雷一样在戴升脑中响起。他瞬间将所有事情串联了起来!
藩台前脚为了八千两得罪了护院,后脚就做成了另一笔五千两的买卖!
这消息要是传到护院耳朵里……
戴升额角渗出细汗,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吃瓜看戏了,这是递刀子!
他不敢再耽搁,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,压了压帽檐,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。
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,连同胡巡捕的底细,一并禀报给黄道台!
一盏茶的功夫,戴升气喘吁吁地冲回黄府书房。
“老爷!”
黄道台正闭目养神,听到动静,眼皮抬了抬:“查到了?”
“查到了!胡巡捕欠了三百两赌债,房契都押了!”戴升一口气说完,又立刻接上,“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!小的刚探听到,藩台大人把九江府代理知府的缺,作价五千两,卖出去了!”
书房里陡然一静。
黄道台慢慢坐首了身体,那双在官场浸淫多年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骇人的光。
他敲击桌面的指节停住了,过了许久,才幽幽地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冰冷的寒意。
“五千两……买一个代理知府……”
他看向戴升,一字一顿地问:
“戴升,你说,要是这笔银子,藩台大人他……收不到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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