仇五科一张胖脸喝得油光锃亮，他绕过桌子，蒲扇大的手掌“啪”地一声拍在刘瞻光肩上，劲儿大得让刘瞻光一咧嘴。
他没看刘瞻光，一双小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对面的陶子尧，像是饿狼看见了羊。
“刘老弟，哥哥我今天豁出去了！你得帮我个忙，无论如何，请陶大人赏个脸，到别处再喝两杯！”
刘瞻光秒懂，屁股在椅子上一蹭，就挪到了陶子尧身边，胳膊肘熟络地抵了抵他：“子翁，听见没？五科哥那边另有安排，专为你一个人摆的席，这面子，不能不给啊！”
陶子尧的脑袋摇得跟货郎鼓似的，手一个劲地摆：“不行不行，真使不得！我这酒量……再喝就得当场出丑了！”他脸憋得发紫，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。
“不叫局！兄弟我发誓，绝对不为难你！”刘瞻光信誓旦旦，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袖子，死活不松手，“就过去坐坐，吃口菜，你人到了，就是给了五科哥天大的面子！”
魏翩仞也端着酒杯慢悠悠地凑了过来，他那酸枝木的镜框后面，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
“我们五科哥这人，上海滩是出了名的仗义。子翁，今天这酒，这席，就是为你备的。你是主角，主角不到，这戏还怎么唱下去？”
他话锋一转，朝仇五科递了个颜色：“五科哥，你先过去，叫他们把顶好的酒菜都上齐了。放心，人，我们随后就给你带到！”
仇五科一听，脸上笑开了花，对着魏翩仞连连拱手：“那全仰仗魏先生了！全仰仗您！”
说完，他利索地套上马褂，对着满屋子人一抱拳，脚下生风地走了。
这边，堂倌送上水牌账单，刘瞻光眼都不眨，大笔一挥签了字，然后站起身来。
“走了走了，子翁，挪步了！”
陶子尧的屁股却像在椅子上生了根，纹丝不动。
下一秒，他只觉得两边胳膊一紧！
刘瞻光和魏翩仞一左一右，像两尊铁塔把他从椅子上硬生生提了起来！
“哎！哎！你们干什么！我自己会走！放开！”陶子尧又惊又怒，嘴里嚷嚷着，“我告诉你们，光天化日之下，这是绑架！”
可他的两条腿，却己经身不由己地被拖着往前挪。
刚出了一品香的大门，一股混杂着煤气灯、香水和食物的燥热空气扑面而来。魏翩仞的手臂箍得他生疼，嘴里却用一种平稳温和的调子在他耳边说：
“子翁，别慌。这条路，叫西马路。整个上海滩的魂，都在这儿了。”
陶子尧被动地扭着头，眼前的景象让他脑子嗡的一声，彻底停转了。他听过西马路的名头，可亲眼见到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纸醉金迷，什么是真正的不夜城。流光溢彩的招牌，彻夜不息的丝竹管弦，像一个巨大而华丽的漩涡，要把人的心神都给吸进去。
完了。
姐夫的警告还在耳边，可自己己经被拖进了这个魔窟的中心。
魏翩仞用余光瞥着他，知道这乡下来的“能员”己经被镇住了。他手上的力道稍松，声音里透出一种循循善诱的魔力：
“子翁，古人云：‘大德不逾闲，小德出入可也’。啥意思呢？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官场现形记幽默版 就是说，守住做官的大节，别贪赃枉法，至于这些应酬上的小事，变通一下，无伤大雅嘛。”
陶子尧一怔，他诧异地侧头去看魏翩仞。这是什么歪理？怎么听着……还有那么几分道理？
“你子翁是正人君子，不叫局，不吃花酒，我们都佩服。”魏翩仞话锋一转，“可如今这世道，水至清则无鱼。尤其是在上海，你要是太方正，太干净，是办不成事的。”
“……愿闻其详。”陶子尧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吐出这几个字。
“兄弟我不是害你。”魏翩仞的声音压得更低，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，“上海这地方，十成的生意，有九成是在这烟花柳巷里谈成的。你以为只有商贾如此？你抬头看看，那些坐着东洋车进进出出的，有多少是穿着官袍的？”
陶子尧的心一沉：“我是官，他们是商，不一样。”
“怎么不一样？”魏翩仞轻笑起来，“谁不知道你是抚院大人派来办机器的大才？你挂着官身，办的可是买卖的差事。这买机器，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桩生意？要买机器，就得找洋行；要找洋行，就得巴结那些‘康白度’（买办）。”
他重重地拍了拍陶子尧的胳膊。
“那些人，就喜欢在脂粉堆里谈事。他们请你，是想巴结你，从你这大单里捞油水。反过来，你请他们，让他们伺候舒坦了，他们才能死心塌地帮你办事，帮你跟洋人压价，帮你催货。这一来一回，能给朝廷省下多少银子？能给你的差事省下多少麻烦？你说，这是不是大功一件？”
这番话，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，猛地捅进了陶子尧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，还“咔哒”一声给拧开了。
为了给朝廷省钱……所以我必须来这种地方应酬？
这……这道理竟然说通了？
“所以……我非来不可？”他的语气，己经从抗拒变成了动摇。
魏翩仞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：“当然。你不来这种地方，上哪儿去摆酒请这些财神爷呢？”
陶子尧被一左一右地架着，身体在往前走，脑子里却翻江倒海。姐夫那张严肃的脸和魏翩仞这套“为国腐败”的理论在他脑中激烈交战，搅得他头痛欲裂。
正恍惚间，一行人己经停在了一家更为气派的楼前。
陶子尧下意识地抬头，只见一块巨大的黑漆匾额上，是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——“西荟芳”。
“到了！就是这儿！”刘瞻光兴奋地喊了一声。
陶子尧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，身后一股大力传来，他整个人一个趔趄，身不由己地被推进了那道高高的门槛。
一股更为浓郁甜腻的香风瞬间将他包裹。
一个穿着绸衫，脸上扑着厚粉的龟奴一见他们，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，那谄媚的声音拖得老长：
“哎哟！刘老板，魏先生！可算把贵客给盼来啦！”
龟奴的目光在陶子尧身上一扫，笑容更深了：“仇老板和春红姑娘，己经在楼上‘览胜轩’恭候多时了！”
陶子尧浑身一僵。
仇五科……还有那个相好……他们果然在这里！
这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局！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OP4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