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,北境又飘起细雪。沈菀蹲在望青庐新垒的灶台前,把换来的粗茶砖敲下一角,碾成粉末。灶边陶罐里,灵泉水咕嘟咕嘟冒着泡,水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,像一缕不肯散去的暖魂。
萧凛倚在灶口,看着雪也看着沈菀。雪色映在他苍白的脸上,几乎透明,唯有左肩渗出的那点血痕鲜红刺目——白日里夯土,他逞强搬石,旧创又裂。沈菀回头瞥见,眉心微蹙,却什么也没说,只把火钳敲得叮当响"进来。"她终于开口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,"给你煮点能止疼的。"
萧凛没动,只把眼皮垂下,像要挡掉过于明亮的火光。沈菀叹了口气,起身走到他面前,伸手攥住他未伤的右臂,硬生生把人拖近火边。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交叠,像两条被火光拉长的藤蔓,悄然缠在一起。
灶里,松枝噼啪。沈菀从系统仓库取出珍藏的小纸包——红糖,昨日在集市以两罐枳实酱换来的,足有半斤。她掰下一小块,在掌心碾碎,糖色暗红,像凝固的血,却带着甜润的甘蔗香。
姜是野山姜,阿蛮清晨才从雪窝里挖来,指节粗细,皮薄辛辣。沈菀把姜拍碎,切成薄如蝉翼的片,投入煮沸的灵泉中,辛辣与清甜交织,热气扑面而来,灶间瞬间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。
萧凛坐在矮木桩上,看火光在她睫毛上跳舞。他忽然想起流放路上,也曾有人递给他一碗姜汤——那碗汤里下了毒,让他整整腹泻三日,几半条命差点没了。自此,他不再碰任何来历不明的热汤。
"怕我下毒?"沈菀头也没回,却像背后长了眼睛。她舀起一勺汤,自己先吹了吹,抿一口,舌尖被烫得微微发红,却仍含笑道:"苦中带甜,辣后回甘,我尝过了,王爷赏脸?"
萧凛盯着她红润的唇,半晌,伸手接过粗陶碗。碗沿豁口,磨得唇角微疼,他却仰头一饮而尽。甜与辣在胸腔炸开,像一把火,顺着喉管一路烧到左肩伤口,疼痛竟真的缓了三分。
"如何?"沈菀蹲在他膝前,仰脸问。"……暖。"萧凛声音低哑,像雪下暗泉。沈菀笑得眼睛弯弯:"暖就好,荒原冷,人得先暖和了,才能活。"
汤喝完,沈菀却不让他走。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罐,里面是她提前糖渍的姜芽——野山姜切薄片,用红糖搓透,密封在灵泉石罐里半日,己渗出浓稠糖浆。"含着。"沈菀拈起一片,递到萧凛唇边。
萧凛微怔,终究低头含住。糖衣在舌尖化开,辛辣被甜包裹,像雪里突然盛开的红山茶,温柔又倔强。"每日一片,驱寒、镇痛。"沈菀把罐子塞进他掌心,"不许吐,我检查。"
萧凛指尖微蜷,掌心被罐身烫得发热,他忽然伸手,指腹擦过沈菀嘴角——那里沾了一点红糖,像一粒细小的朱砂痣。"沾到了。"他声音极轻,仿佛怕惊落雪尘。
沈菀呼吸一滞,心跳莫名快了两拍。她故作镇定地抹了把脸,却听见自己耳膜嗡嗡作响,像有无数火星在胸腔里炸开。
火势渐弱,沈菀添了柴,两人并肩坐在火塘边,影子被拉得很长。
"红糖在关内不贵,"萧凛忽然开口,"在这里却值三斤盐。"沈菀点头:"我知道,所以得省着用。"
"为何舍得给我?"
沈菀侧头看他,火光映得萧凛睫毛半垂,在眼睑投下细碎的影,像两把小扇,遮住了眼底所有情绪。
"因为疼。"她轻声说,"疼会让人犯错,犯错就会死。我不想你死。"
萧凛指尖微颤,指腹无意识地着陶罐边缘。"我曾喝过一次姜茶,"他声音极低,"里面下了毒。"
沈菀心口一紧,却听男人继续道:"那之后,我再不碰旁人递的热汤。"
"那今日为何喝了?"
萧凛抬眼,眸色深得像雪夜无星:"因为是你。"
西个字,轻得像雪落,却重若千钧。
沈菀鼻尖忽然发酸,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,像哄孩子:"那以后,我都先尝一口,再给你。"
萧凛低笑,胸腔震动,牵得伤口隐隐作痛,却觉得那疼也带着暖。
雪越下越大,灶间屋顶是狼皮与松枝搭的简易棚,承受不住重量,忽听"咔嚓"一声,一根横梁断裂,积雪裹着冰凌首坠下来!
沈菀正蹲在灶口,头顶是堆积的雪——"小心!"萧凛猛地伸手,一把将她拽进怀里,转身,用后背硬生生挡下坠落的积雪与冰凌。
"砰——"
积雪砸在他伤肩,血瞬间浸透绷带,一滴一滴落在沈菀手背,滚烫得吓人。
沈菀被他护在怀里,鼻尖撞上他的下颌,闻到熟悉的血腥与松脂味,眼眶瞬间发热。
"你疯了!伤口裂了!"
萧凛却低笑,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:"糖罐没碎。"
沈菀低头,看见他右手高举——那只装着糖渍姜芽的陶罐被他稳稳托住,连一滴糖浆都没洒。
她鼻尖猛地酸涩,像被红糖辣了眼,泪意汹涌而上。
雪水灌进灶间,火塘奄奄一息。沈菀把萧凛按坐在木桩上,用剪刀剪开他血透的衣襟,重新上药。
灵泉、止血草,一层层敷上去,她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布带。
"别慌。"男人握住她的手腕,掌心滚烫,"死不了。"
沈菀咬唇,眼泪终于掉下来,砸在萧凛的手背上,烫得他指尖一颤。
"沈菀?"
"别说话!"她声音哽咽,却动作利落地打好结,转身重新生火。
灵泉水、红糖、姜片,一样不少。
第二碗姜茶熬好时,天色己黑透。沈菀把碗递给他,自己也捧了一碗,轻轻碰了碰他的碗沿。
"喝吧,驱寒,也驱驱晦气。"
萧凛低头,就着碗沿抿了一口,忽然伸手,指腹擦过她湿漉漉的眼角。
"别哭,"他声音低哑,"我欠你一条命,还没还。"
沈菀吸了吸鼻子,假装没听见,仰头把姜茶一饮而尽。辛辣与甜在胸腔炸开,像一场迟来的春风,把积雪一寸寸融化。
灶间一片狼藉,狼皮屋顶被积雪掀开半边,寒风灌进来,火塘却重新旺起。
沈菀把破陶片一片片捡起,放进木盒。
萧凛坐在她身后,用匕首削了一块薄木片,在灯影下刻字。
木片刻成小小一枚叶片,叶脉清晰,是忍冬。
"给你。"萧凛把木片递给沈菀,"糖罐碎了,叶片还在。"
沈菀接过,指腹过细腻的木纹,忽然笑了,眼角却还红着。
"萧凛。"
"嗯?"
"等春天来了,我们用忍冬泡茶,好不好?"
男人低笑,声音像雪下暗泉,缓缓涌流。
"好。"
火光摇曳,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破墙上,紧紧挨在一起,像一株并生的忍冬,在雪夜里悄悄抽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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