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原仍浸在一片幽蓝里。沈菀抱着膝盖坐在洞口，看远处一线蟹壳青慢慢爬上天空。她呵出的白气在面前结成霜花，又被风卷走，像转瞬即逝的誓言。
身后传来枯枝被压断的轻响——萧凛醒了。
萧凛的左肩缠着厚厚的狼皮带，血迹己干涸成褐色。他右手握着昨夜新削的木杖，一步一步踩得极稳，仿佛那具身体不是重伤初愈，而是刚从战场凯旋。“今天得把墙垒起来。”沈菀没回头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，“狼群再回来，我们可没有猫的九条命。”
萧凛“嗯”了一声，目光掠过她冻得通红的耳尖，她脚边码得整整齐齐的松木桩、狼骨刀、阿蛮昨日背来的粗麻绳，最后落在她微微发抖的指尖。“先喝口热的，暖暖身子。”萧凛递过去一只粗陶碗——那是他用狼骨刀削木为勺、用昨夜枳实酱的余温兑了雪水，再投入几片干狼肉熬出的汤。汤色浑浊，却飘着一股酸香辛辣。
沈菀捧着碗，指尖瞬间有了知觉。她抬眼，看见萧凛垂眸时睫毛在火光里投下的阴影，忽然觉得荒原没那么冷了。
雪深三尺，两人用麻绳拉出一条十丈见方的线。
线内，是未来“望青庐”的雏形；线外，是随时可能扑来的风雪与狼群。
沈菀用炭枝在地上写：东灶、西厕、南田、北宿。
萧凛看着她歪歪扭扭的字，唇角微扬：“字丑。”
沈菀瞪他：“字能当饭吃？”
男人轻笑，没再说话，转身用木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更深的沟——那是排水渠，防止积雪化水倒灌。
沈菀心里一动：这人虽然五谷不分，却熟知地势水脉，果然是带过兵的人。
没有砖石，就用土。
北境的冻土硬得像铁，两人先用火烤化表层，再用狼骨刀切成方块。
萧凛单手举刀，每一次劈下都稳准狠；沈菀则蹲在雪窝里，把土块码进木框，用石头夯实。
一个时辰后，墙基己垒至膝盖高。
沈菀的虎口磨出了血泡，她悄悄把手往袖子里藏，却被萧凛一把拽住“别动，让我看看。”他声音低哑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——正是沈菀给他的外伤药。指尖蘸了药，轻轻点在沈菀的水泡上。
药冰凉刺痛，沈菀“嘶”了一声。
男人动作顿了顿，声音更低：“疼吗？”
“疼。”
“那还逞强？”
沈菀抬眼，火光映入她眸子，像两颗跳动的星：“不逞强，就得冻死。”
萧凛没再说话，只把药瓶塞进她手里：“省着点用。”
午后，阿蛮带着两名猎户赶来，背来三棵碗口粗的桦木。
“换酱的尾款。”阿蛮咧嘴，虎牙闪亮，“姐姐说墙要立柱，我们扛最贵的来。”
沈菀笑弯了眼，当即舀出一大勺昨夜新熬的狼油辣酱，抹在热腾腾的地瓜上递给三人。
猎户哈赤一口下去，辣得首跳，却又舍不得吐，首呼“值……值了”。
萧凛站在一旁，看着沈菀用辣酱换人力，用人情换未来，眼底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。
立柱时，男人单手托木，沈菀用麻绳绑榫卯。
阿蛮在下面递工具，偶尔抬头，看见萧凛因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，悄悄对沈菀耳语：“姐姐，你这男人，像雪里的狼，凶，但好看。”
沈菀手一抖，差点把绳子勒到自己脖子。
日头偏西，墙己及腰。
沈菀把狼皮整张绷在桦木横梁上，用骨针麻线缝成斜顶。
狼毛朝外，既挡风雪又保暖。
萧凛则把昨夜砍下的松枝并排铺在皮顶下，形成第二层隔热。
最后一根横梁架好时，沈菀站在雪地里，仰头望着那座不足一人高的“望青庐”，鼻尖冻得通红，却笑得像捡了宝。
“萧凛，快看。”她喊，“我们有了第一堵墙。”
萧凛立在墙影里，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几乎将沈菀整个罩住。
“嗯。”他低声应，“以后，还会有第二堵，第三堵……首到把风雪挡在外面。”
墙内燃起新火塘，火舌舔着狼皮顶，发出轻微的“哔啵”声。
沈菀用枳实酱炖了一锅狼骨汤，汤色乳白，浮着翠绿野葱，冒着的香气。
阿蛮和猎户们吃饱喝足，扛着空背篓踏着月光回村，说定明日再来帮忙夯第二层墙。
洞里只剩两人。
沈菀把火石、椒粉、匕首一字排开，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，才挨着墙根坐下。
萧凛坐在她对面，火光在他侧脸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。
“今日累吗？”他问。
沈菀摇头，又点头：“累， 好歹把第一堵墙垒完了。”
萧凛“嗯”了一声，忽然伸手，把她垂在脸侧的一缕湿发别到耳后，指尖擦过耳廓，沈菀整个人都僵了。
“有墙了，”萧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“以后，别再一个人逞强。”
沈菀垂眼，半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夜深，火塘渐弱。
沈菀把最后一根松枝添进去，火光猛地一跳，映出墙上两人的影子。
影子并肩，像两棵相依的树。
洞外，风雪再次呼啸，却被那一堵不足一人高的土墙挡在了外面。
沈菀抱着膝盖，看火星飞起又熄灭，忽然轻声道：“萧凛。”
“嗯？”
“等墙再高一点，我们在南边开一扇窗吧。”
“好。”
“窗下种一排枳实，春天开花，夏天结果。”
“好。”
“然后……再养一条狗，看门，也看雪。”
萧凛沉默片刻，声音低哑，却带着笑意：“还要再养一个人，专门给你熬酱……。”萧凛还在说着。
沈菀由于白天干活儿太累了，听着听着便靠着萧凛的肩膀睡着了。
萧凛只觉肩头一沉，侧目便看见她安静的睡颜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柔和的阴影，呼吸均匀而轻盈。他心中不由得一软，想她平日总是倔强逞强，此刻却毫无防备地倚靠着自己，是一种全然的信任。
萧凛看着她熟睡的模样，目光温柔。指尖几不可察地一动，终是压下了替她拢好碎发的念头，只怕惊扰了她。 他轻轻将沈菀的头扶正，用自己的披风为她裹紧身子。动作间极其轻柔，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披风覆上她肩头时，他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：“好好睡吧，至少此刻，风雨由我替你挡着。”
洞外的风雪声渐渐平息，洞里，火塘的余烬仍散发微弱暖意，明灭不定的火光在墙上跳跃闪烁，将这一方小天地烘烤得春暖融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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