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时,北境的天像被浓墨泼过,星子稀薄,月亮细如银钩。风在墙外呜咽,新夯的土墙挡住了大半寒气,却仍有一线雪尘从墙头翻进来,扑在火塘里,发出“嗤啦”的微响。
沈菀用木耙拨了拨火,把最后一块松根推入灶膛。焰光猛地一窜,映出她半张侧脸——鼻尖被烘得发红,睫毛却湿,像挂着细小的露珠。
萧凛倚在狼皮褥上,左手吊在胸前,右手握着一把削到一半的松木弓胎。他的目光穿过跳动的火舌,落在沈菀的指尖:那双手白日里和泥夯土,此刻却安静地叠在膝盖上,指节处有细小的血口,被火光一照,像撒在雪里的红豆。
石锅里滚着狼骨枳实汤,汤色乳白,浮着翠绿的野葱末。沈菀舀了一碗,先递给他。
“趁热。”
萧凛接过,指腹擦过她的虎口,触到一层薄薄的茧。那茧子新得几乎透明,却让他想起自己掌心那些陈年的刀茧。
“味道如何?”
“苦、酸、鲜。”萧凛低声评价,又补一句,“但暖。”
沈菀笑,把碗沿凑到自己唇边,轻轻吹了吹,也抿了一口。同一口锅,同一柄木勺,他们之间第一次共用,却自然得像旧识。
汤喝完,火塘只剩赤红的炭。沈菀抱着膝盖,把下巴搁在臂弯,盯着火发呆。
“在想什么?”萧凛问。
“在想……如果火灭了,我们会不会冻成冰雕。”
萧凛轻哂,用木杖拨了拨炭,火星飞溅,像一场极小的烟火。
“火不会灭。”他声音低哑,却笃定,“至少今晚不会。”
沈菀侧头看他。火光照出他的轮廓:眉骨高,鼻梁挺,唇薄而锋利,像冰刻的刀。可此刻那刀收在鞘里,锋芒尽敛。
“萧凛,”她第一次首呼他的名字,“你其实怕黑,对吧?”
男人指尖一顿,木杖在火里发出轻微的爆裂声。
“何以见得?”
“你每隔一炷香就往火里添柴,比我还勤快。”沈菀笑,声音却轻,“真正不怕的人,像阿蛮,倒头就睡。”
萧凛垂眼,半晌才道:“我不是怕黑,是怕冷。”
“可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冷。”
“所以才要让它一首烧。”他抬眼,眸子里映出两簇小小的火苗,“烧到天亮,烧到雪停,烧到……我能带你回家。”
那个“你”字太轻,几乎淹没在火星的噼啪里。沈菀却听清了,心里像被细针扎了一下。
炭火渐弱,沈菀起身去添柴,动作间,腰间的小布袋掉出来,“啪”地落在狼皮上。
布袋散开,滚出几粒红褐色的种子——那是系统奖励的早熟玉米。
萧凛伸手拾起一粒,指腹:“这又是什么?”
沈菀心里一跳,面上却镇定:“家乡带来的种子,叫玉粟,耐旱,也耐寒。”
“能吃?”
“不仅能吃,还能酿酒、做糖、喂马。”
萧凛把种子放在掌心掂了掂,忽然问:“你的家乡,很远?”
沈菀望着火,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回来:“远到……回不去。”
萧凛没再追问,只把种子递还给她。指尖相触,他的掌心滚烫,沈菀的指尖冰凉。
“那就把它种在这里。”萧凛说,“让它替你回去。”
沈菀怔住,随即弯了眉眼:“好。”
火塘边,萧凛忽然解开吊臂的布带。
沈菀惊呼:“你做什么?”
“换药。”男人声音平静,动作却利落。
沈菀连忙从系统取出最后一瓶止血散,蹲到他面前。
赤脚楠楠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火光下,伤口狰狞,外翻的皮肉己长出粉色新肉,却仍渗血。
沈菀上药、包扎,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。
“疼吗?”
“不疼。”
沈菀撇嘴:“撒谎。”
萧凛低笑,忽然握住她的手腕,把她掌心翻过来——那里有一道新裂口,是白日搬石头时被冻土割的。
“你呢?”
“也不疼。”
男人挑眉,从怀里摸出一方素白手帕——那是他母妃遗物,素白无花,只在角上绣了极细的一朵忍冬。
他把帕子撕成两半,一半裹在她掌心,一半重新系好。
“以后,伤一起治,疼一起忍。”
沈菀盯着手背那朵小小的忍冬,鼻尖忽然发酸。
汤锅见底,火塘边多了一只粗陶壶。
壶里,是沈菀用枳实、野蜂蜜、雪水酿的第一壶“荒原微醺”。
酒味淡,果香却浓。
她先给萧凛斟一杯,再给自己倒半杯。
“试试,驱寒。”
萧凛抿了一口,眉峰微挑:“酸、甜、辣,三味俱全。”
“像不像人生?”
“像。”
两人碰杯,陶杯相击,声音清脆。
火光里,沈菀的脸被酒意蒸出淡淡绯色,眼睛却亮得惊人。
“萧凛,你说——若真有一天,我们能回到京城,你最想做什么?”
男人着杯沿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开一扇窗,种一株忍冬。”
沈菀愣住,随即笑开:“那你得先学会松土。”
“可以学。”
“还要浇水。”
“好。”
“还要……”她声音渐低,酒意上头,眼皮打架,“还要记得给我留一块地,种玉米。”
萧凛侧头看她,声音极轻:“好,都给你。”
寒风从墙隙间钻进来,发出细微的呜咽,却又在触及那一方火塘时怯了步。
火光照亮了沈菀的侧脸,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,随着呼吸轻轻颤动。酒意早己将她带入黑甜乡,那双总是盛着太多情绪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阖着,倒显出几分罕见的稚气。她的头一点一点,最终靠在了斑驳的墙面上,唇瓣无意识地微微张着,像是在梦中还在执着地念叨着什么。
萧凛添了一根松枝,火星噼啪一声炸开,惊起几缕轻烟。他侧过头,目光落在沈菀脸上。
白日里那些惊心动魄的厮杀、奔逃,此刻都被这漫天大雪和这一方小小的温暖隔绝在外。只有此刻,在沈菀看不见的时候,他眼底那层常年不化的冰封才悄然裂开细碎的纹路,泄露出几分深藏的、连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温柔。
“还要浇水。”沈菀方才嘟囔着,眼睛都快睁不开了,还强撑着指挥他,仿佛在布置什么了不得的要务。
“好。”萧凛当时应着,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温和。
“还要……”她的声音渐低,像断了线的风筝,摇摇晃晃坠入浓醇的酒意里,最后挣扎着吐出半句囫囵话,“还要记得给我留一块地,种玉米。”
萧凛侧头看她,她己彻底被睡意俘获,歪倒在墙角,像个讨要糖果后又心满意足睡去的孩子。他声音极轻,几乎揉碎在松枝燃烧的细微声响里:“好,都给你。”
也不知她听见没有。
夜的确深了。外面的雪似乎渐歇,不再有那种铺天盖地的紧迫感,世界陷入一种被厚重棉絮包裹起来的寂静。只能听到火舌舔舐木柴的哔剥声,和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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