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全叔。”
夜惊鸿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。
“笔墨伺候。”
她的语气平淡，仿佛刚才那场决定生死的交易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全忠身形一震。
他抬起头，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侯爷。
夜寰闭着眼睛，疲惫地挥了挥手。
那是一个默许的动作。
全忠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但他没有多问。
他躬下身，沉声应道。
“是，大小姐。”
他转身走向外间的书案。
这个称呼的转变，以及这个毫不迟疑的服从，宣告着清晖院内权力的第一次交接。
就在全忠刚刚拿起笔架上的狼毫时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。
“侯爷！侯爷您怎么样了？”
一个娇柔婉转，带着哭腔的女声由远及近。
“砰”的一声巨响。
那扇刚刚被全忠掩上的房门，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。
一个身穿绛紫色瑞锦襦裙的华贵妇人，领着一个娇俏的少女，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。
妇人云鬓高耸，珠钗环绕，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与关切。
她正是定安侯府如今的当家主母，柳氏。
跟在她身后的少女，是她的亲生女儿，侯府的庶女，夜清妩。
“老爷！”
柳氏一进门，便首扑床边。
她的目光在看到地上的碎瓷片和狼藉的药汁时，眼中的惊慌更甚。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了？”
她转过头，凌厉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夜惊鸿的身上。
“夜惊鸿！你好大的胆子！”
柳氏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充满了愤怒的指责。
“侯爷病重，你不安分守己地待在柴房，竟敢跑到这里来冲撞侯爷！”
“你看看你做的好事！”
她指着地上的狼藉，痛心疾首。
“你是想活活气死你父亲吗？”
跟在她身后的夜清妩也适时地开了口。
她怯生生地拉了拉柳氏的衣袖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。
“母亲，您别生气。”
她的声音又软又糯。
“姐姐她……她一定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姐姐，你快给父亲和母亲认个错吧。”
她转向夜惊鸿，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。
“陈家的喜轿就快到了，你可不能再惹父亲生气了。”
这对母女一唱一和，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三言两语之间，便将夜惊鸿定性成了一个忤逆不孝，胡搅蛮缠的恶人。
夜惊鸿静静地看着她们表演。
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【目标分析：柳如眉，三十八岁，定安侯继室。】
【健康状况：气血充盈，心神不宁，长期依赖安神香。】
【情绪波动：愤怒60%（伪装），焦虑30%，心虚10%。】
【目标分析：夜清妩，十五岁，侯府庶女。】
【健康状况：轻微风寒，体质偏弱。】
【情绪波动：幸灾乐祸70%，嫉妒20%，得意10%。】
夜惊鸿的内心闪过一丝冷嘲。
真是精彩绝伦的一场戏。
床上的夜寰被这突如其来的吵嚷搅得头痛欲裂。
他本就虚弱的身体，此刻更是摇摇欲坠。
“够了！”
他低喝一声，声音沙哑无力。
“都给我住口！”
柳氏立刻收起了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。
她转过身，脸上瞬间换上了泫然欲泣的表情。
“侯爷，您可千万不能动气。”
她一边说着，一边就要去扶夜寰。
“是臣妾的错，臣妾不该大声说话。”
“只是臣妾一听说惊鸿这孩子跑来您这儿闹，这心里就急得跟火烧一样。”
“侯爷，您放心，我这就让人把她带下去，绝不让她再来打扰您养病。”
她说着，便向门口使了个眼色。
两个早己候在门外的粗壮婆子立刻走了进来。
“还愣着做什么？”
柳氏的语气变得冰冷。
“把大小姐‘请’回柴房去，好生看着！”
“误了吉时，我拿你们是问！”
“是，夫人！”
两个婆子应了一声，便气势汹汹地朝夜惊鸿走来。
全忠手持笔墨，默默地向前挪了一步。
他虽然没有说话，但那如山般的身躯，却隐隐挡在了夜惊鸿和两个婆子之间。
柳氏的眉头一皱。
“全忠，你这是做什么？”
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满。
“难道连你也老糊涂了，要由着这个孽障胡来吗？”
全忠低着头，没有回答。
他只听侯爷的命令。
而侯爷，还没有发话。
两个婆子见全忠挡路，一时也不敢上前。
气氛瞬间僵持住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病榻上的夜寰身上。
夜寰的嘴唇动了动。
他看着柳氏那张关切备至的脸，又看了看站在一旁，神色平静得可怕的长女。
一边是十几年来温柔体贴，为他操持家务的贤妻。
一边是能一语道破他生死玄机，给予他生存希望的血脉。
他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。
柳氏看出了他的犹豫。
她的心中警铃大作。
她柔声劝道。
“侯爷，您就别管了。”
“我知道您心疼孩子，可慈母多败儿。”
“惊鸿这孩子，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。”
“这门亲事是咱们千挑万选的，对侯府，对咱们的孩儿，都有天大的好处。”
“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啊。”
她的话语温柔，却步步紧逼，不断地给夜寰施加压力。
夜寰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他张了张嘴，似乎就要妥协。
就在这时，夜惊鸿忽然开口了。
“夫人今天，是去城西的白马寺上香了吗？”
她的话题转得极为突兀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柳氏也是一怔，下意识地回答道。
“是又如何？”
她随即反应过来，脸上露出一丝恼怒。
“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？”
“我问你……”
“白马寺的香火，果然与众不同。”
夜惊鸿打断了她的话。
她的目光在柳氏华丽的衣衫上轻轻一扫。
【衣物纤维残留物分析……】
【主要成分：‘晚来香’，为誉王府独有的一种熏香。】
【成分解析：由七种名贵香料混合而成，其中‘龙涎’与‘苏合’的配比，是誉王亲手调配，绝无仿冒。】
“夫人身上的这股味道，清雅幽致，回味悠长。”
夜惊鸿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“想来，必定是用了白马寺后山禅院里，那棵百年沉香木所制的‘贡香’吧。”
柳氏的脸色，在听到“百年沉香木”和“贡香”这几个字时，猛地变了。
她的眼中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实的惊慌。
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？”
她的声音有些发尖。
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！”
白马寺后山的禅院，根本不对女眷开放。
那里是京中顶级权贵私下会晤的场所。
而那所谓的“贡香”，更是她与誉王私下联络时，对方身上特有的味道。
这件事，绝对隐秘。
这个小贱人，她是怎么知道的？
“听不懂吗？”
夜惊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。
“那真是可惜了。”
“我还以为，夫人会喜欢和我聊聊香料呢。”
“毕竟，医毒同源，药香同理。”
“有些香，闻多了，可是会要人命的。”
她的话说得云淡风轻。
但每一个字，听在柳氏的耳中，都无异于晴天霹雳。
柳氏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。
她看着夜惊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，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。
她变了。
这个丫头，彻底变了。
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。
她变成了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，随时可能给自己致命一击。
“老爷……”
柳氏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。
她还想再说些什么，来挽回局面。
但夜寰，己经做出了决定。
“够了。”
夜寰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都退下。”
他对那两个婆子说道。
婆子们如蒙大赦，连忙躬身退了出去。
然后，他看向柳氏。
“你也先回去。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，和一丝疏离。
“从今天起，我的病，交由惊鸿全权医治。”
“在我的病好之前，清晖院的一切，由她说了算。”
“任何人，不得干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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