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令颐把那张涂了显影剂的图纸放进文件夹，搁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，转身吹灭了灯。她没走远，靠在门后墙边坐下，耳朵贴着门板，听着外头的动静。
狗剩还在院墙根下打盹，手里攥着弹弓，嘴里嘟囔着“铁牛号要上天”。她没出声，只轻轻推开一条缝，往院子里扫了一眼。风己经停了，晾绳上的帆布耷拉着，像块旧抹布。
她回到桌前，从抽屉里取出三个小圆片，铜壳包边，背面焊着细线。这是她早几天从空间里翻出来的压力传感器，原本是实验室用来监测机床震动的。她拆开电铃外壳，把线路接进去，又用胶布缠紧接口。拉了根电线穿过地板缝隙，通向走廊暗角的配电盒。测试按钮按下去，铃铛响了一声，短促清脆。
她起身走到东厢房门口，在门框下方离地十公分处钻了个小孔，将一片传感器塞进去，贴着门槛埋好。接着去加工车间入口，在门槛石缝里卡进第二片。最后一片，她贴在图纸柜背板内侧，用螺丝固定。
做完这些，她回办公室重新校对了一遍报警系统的触发逻辑。两处以上同时受压才会响铃，避免猫狗误触。她把开关拨到“开启”，坐下来喝了口凉茶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窗外的星子移了位置。墙角的沙漏流到三分之二，她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，像是木桶倒了。
紧接着，电铃轻响两声。
她立刻站起，抓起桌上的喷雾瓶，拧开保险盖。脚步放轻，沿着墙根往东厢房走。门虚掩着，她贴在墙边，透过门缝往里看。
一个人正蹲在图纸柜前，手伸进抽屉翻找。动作不急，但每一下都精准避开容易发出声响的地方。他右手始终悬在半空，左手撑着柜体借力——那个姿势，她太熟悉了。
曲德昌。
她退后三步，闭上眼，指尖在掌心划了个圈。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瞬，屋里的影子凝固不动。她推开门，走进去，绕到父亲背后。他的手指还卡在抽屉边缘，脸上带着一丝焦躁和贪婪的混合神情。
她从布包里取出录音机，按下播放键。
“……炸了那破屋，她就再没地方逞能。”是曲明珠的声音。
接着换了一段：“账户密码得等她死透了才能动。让她背锅，死无对证。”这回是曲德昌自己的声音，低沉而冷硬，背景还有烟丝燃烧的噼啪声。
她把录音机放在桌上，靠近他耳边，重新播放最后一句。
然后，她解除了局部时间流动。
曲德昌猛地一抖，耳朵嗡嗡作响。他还没反应过来，那句话又响了一遍。他抬头想动，却发现身体僵住，连眼皮都不听使唤。只有意识清醒，眼珠疯狂转动。
“谁？！”他喉咙挤出一个字。
录音再次响起。
这一次他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。女儿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，袖口磨出了毛边，左耳垂那粒红点微微发亮。她没说话，只是把录音倒回去，再放一遍。
“是你。”他终于明白过来了，“你早就知道……”
她俯身，声音很轻：“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锁柜子吗？因为我知道你会来。你不来，我才要担心。”
他又试了试动手指，还是不行。“这是什么妖法？”
“不是妖法。”她首起身，“是你自己留下的痕迹太多。上次改图纸，你袖口沾了溶剂；这次进来，排水管下面的泥地有鞋印，右脚深，左脚浅——你右肩老伤犯了？”
他咬紧牙关，额头上渗出汗珠。
她按下暂停键，盯着他：“你还记得我妈临死前写的那本账吗？你说她糊涂，说她记错了海外资金流向。可你不知道，她故意写错一笔，就是为了看你是不是真会去动那笔钱。”
曲德昌瞳孔一缩。
“你动了。”她说，“那天晚上，你拿走了她藏在床板下的原始凭证。你以为没人看见，但我在阁楼通风口装了反光镜。”
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，像是被掐住了脖子。
她又按下播放键。这次是一段电话录音，是他用化名联系“青爷”的通话记录，提到要在科研所埋雷管，伪装成实验事故。
“你打算让我也像我妈一样，死在‘意外’里？”她问。
“我没有！”他突然吼出来，“我只是不想让你毁了曲家！你是资本家的女儿，不该在这儿跟泥腿子混在一起！你应该去香港，去美国，拿着钱安安稳稳过一辈子！”
“那你呢？”她冷笑，“你在等哪一趟船？等青爷给你留的后路？还是等着外国主子给你发勋章？”
“我是为你好！”他声音颤抖，“这个国家不会要你这种人！知识？技术？到最后还不是听上面一句话！只有钱才是真的！”
她看着他，忽然笑了下：“你知道赵铁柱昨天跟我说什么吗？他说他女儿抱着拖拉机齿轮当枕头睡觉，梦见它会长翅膀飞。你知道陈阿婆怎么教我修水车的吗？她拿草绳打了个结，说‘水流急的时候，人心更要稳’。”
她顿了顿：“你们这些人，一辈子都在算能捞多少、能逃多远。可你们不明白，有人真正在乎的是让土地变好，让人活得有劲。”
曲德昌嘴唇哆嗦着，想反驳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她重新启动完全静止，把他整个人封在屋里。然后掏出一张纸条，写下几个字：曲德昌，现行犯，东厢房，带手铐。塞进信封，从窗口扔出去，正好落在值班室门口。
回来时，她坐在办公桌前，翻开笔记本，在最新一页写下：“防护系统验证完毕。传感器响应正常，时间控制精度达标。”
笔尖停在纸面，墨迹缓缓晕开。
她没合上本子，也没关灯。窗外天色微亮，远处传来鸡鸣。狗剩揉着眼睛跑进来，手里还拎着弹弓。
“曲姐姐！刚才有黑影从东厢房爬出来！我一箭射过去，他摔了个跟头，但还是跑了！”
她抬起头，目光落在他脸上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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