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山路的灯笼光晃在青石板上，碎成一片暖白。明澈垂着眼，攥着剑柄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，墨色剑鞘抵着掌心，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——
身上没带寮房的半件东西，连之前扎头发的玉冠都留在了梳妆台上，只有这柄剑，是他十二岁那年师父亲手递来的，跟着他练了五年，剑穗上的流苏被风吹得轻轻扫过手背，像在安慰。
林宇轩走在他身侧，能看见他垂落的发梢在风里晃，连呼吸都放得轻：“明澈，要是以后想师父了，我就陪你回来看看，你师父心里疼你，不会真不让你进山门的。”
明澈的脚步顿了顿，才慢慢抬眼，眼底还泛着红，语气却带着点硬邦邦的狠劲，像在给自己壮胆：“林宇轩…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，没了宗门…你要是敢骗我，要是以后腻了、不要我了…我就用这把剑…杀了你。”
话尾的颤音藏不住，他攥剑的手又紧了紧，却没真的看向林宇轩，反而把目光移向路边的竹影，像怕看见对方眼里的迟疑。
林宇轩却笑了，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，把剑从他手里接过来，剑穗绕在指尖转了圈：“傻不傻？我这辈子要是敢让你受委屈，不用你动手，我自己都得抽自己。”
他低头，把缩在脚边的雪团抱起来，往明澈怀里递，“你抱着雪团好不好？它刚才一首跟着你，见你不说话，都不敢凑过来。”
雪团被递到明澈怀里时，立刻往他颈窝钻，小脑袋蹭着他的下巴，小声“呜呜”了两下，爪子勾着他的外套衣角。
明澈的手顿了顿，才轻轻环住雪团，指尖碰到它软乎乎的毛，心里的硬壳终于软了点。
林宇轩拎着剑走在前面，时不时回头提醒：“这里有青苔，踩我旁边的石头。” “前面灯笼暗，我拉着你。”
风裹着竹香吹过来，明澈抱着雪团，跟着林宇轩的脚步往下走，垂眸时能看见两人的影子被灯笼光叠在一起。
“剑穗上的玉坠，还是你师父给你的吧？”林宇轩忽然开口，指了指剑穗上的小竹叶玉坠，和明澈之前腕间的一模一样。
明澈“嗯”了声，声音轻了些：“十二岁学剑那天给的，说练剑要心稳，看见它就别慌。”
“那以后我帮你护着它。”林宇轩把剑往自己身侧挪了挪，避开路边的竹枝，“等咱们到了亿城，我给你找个剑架，就放咱们卧室窗边，早上晒着太阳，你还能像在山里那样练剑。”
明澈没说话，怀里雪团的暖透过薄外套渗进来，像十二岁那年冬天，师父把他冻得发僵的手揣进他墨绿锦袍里的温度。
方才主殿里，白玉令牌落在紫檀木桌案上的“嗒”声还在耳边响，师父垂着眼没抬头，可我分明看见他指尖蹭在砚台边，墨渍都没擦——他从来都是爱干净的人，连经书页角都不许有褶皱。
我是不是太任性了？说要走就走，连句像样的谢都没说清，只敢对着祖师像发誓，不敢看他眼底的水光。
可林宇轩拎着剑走在前面的背影，又让这慌慌的心思沉了些。以前总以为，我的一辈子就是清虚观的晨钟、药田的薄荷、还有师父教我认草药时的声音。
可是现在，也能让人觉得，就算什么都没有，好像也不是无根的人。
“发什么呆？”林宇轩忽然回头，伸手递来一只温热的手，“前面那段路灯笼灭了，我拉着你走。”
明澈回神，伸手放进林宇轩掌心——他的手很暖，像握着一小块暖玉，连夜里的山风都好像没那么凉了。
林宇轩握着明澈微凉的手，掌心竟悄悄沁出了汗。方才在主殿里的画面还在脑子里翻涌——
明澈跪下去时，膝盖碰着青石板的轻响，说“心甘情愿”时眼底的坚定，还有把白玉令牌放在经书旁时，指尖那点藏不住的抖，每一幕都比敦煌夜里明澈顶着淡蓝卷发出来时，更让他心口发紧。
敦煌的那番折腾，是明澈揣着小心思讨他欢喜，是软乎乎的迁就，可今天，明澈是把住了十二年的家、学了十二年的本事、敬了十二年的师父，都搁在了身后，只攥着一把剑，就跟着他往山下走。
那不是小情趣，是明澈把自己的过去都拆了，捧着一颗真心递到他面前，连“怕不怕我骗你”都只敢用“杀了你”这种硬邦邦的话来掩饰。
他偷眼瞅着明澈的侧脸，灯笼光在他垂落的发梢上晃，明澈刚才没说，可林宇轩能猜到，他心里肯定慌——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，现在说走就走，哪能真的毫无波澜？可就算慌，明澈也没回头，没犹豫，只攥着他的手，一步一步跟着往下走。
林宇轩忽然放慢了脚步，故意把重心往明澈那边偏了偏，让他走得更稳些。风卷着竹香吹过来，带着点凉意，他想起明澈身上只穿了件浅米色外套，便悄悄把自己的厚外套往胳膊上搭了搭，想着等会儿找个避风的地方，就给明澈披上。
剑穗上的竹叶玉坠晃了晃，轻轻蹭过他的手腕，凉得像块小冰。明澈说“练剑要心稳，看见它就别慌”，心里猛地一揪——
这玉坠是明澈师父给的，是明澈在山里唯一的念想了。他刚才说“帮你护着它”，哪是护着玉坠，是护着明澈没说出口的不舍，是护着这份沉甸甸的信任。
林宇轩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，明澈的手指细，指节分明，还带着点练剑磨出来的薄茧，攥着他的力道不大，却很牢。
想起自己之前在亿城的日子，总觉得日子过得虚浮，首到遇见明澈，才知道什么是踏实。现在明澈把踏实都赌在了他身上，他要是敢让明澈受半分委屈，都对不起刚才明澈在主殿里那句“心甘情愿”。
“累不累？”林宇轩轻声问，目光落在前面平缓些的路段，“歇会儿再走？”
他怕明澈腿软，也怕自己再想下去，眼眶会热——他从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，可对着明澈这份毫无保留的选择，竟忍不住想把所有能给的都捧到他面前。
明澈轻轻“嗯”了声，林宇轩趁机把厚外套解下来，小心地披在明澈肩上：“山里风凉，别冻着。”
指尖蹭过明澈的颈侧，能感觉到他皮肤的微凉，林宇轩心里的决心更重了——
不管回去后林家那边有多少麻烦，不管以后的日子会不会难，他都得扛住，明澈放弃了一切，他就得给明澈一个比清虚观更安稳的家，让明澈想起今天的选择时，只觉得庆幸，不觉得后悔。
风又吹过来，剑穗的玉坠再一次晃了晃，林宇轩握紧了明澈的手，脚步也稳了些。灯笼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叠在一起，像再也拆不开的模样。
他在心里悄悄跟自己说：林宇轩，你要是敢让明澈哭一次，就活该被他那把剑“杀”了。
车子停在山下酒店门口时，夜色己经裹紧了整片山，只有酒店门头的暖黄灯光穿透黑暗，林宇轩先下车绕到副驾，拉开车门时，见明澈还抱着雪团发怔，指尖轻轻蹭着雪团毛茸茸的耳朵，连眼底的红都还没完全褪。
“先下来，嗯？”林宇轩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，声音放得极软，“雪团都困得打哈欠了，咱们上去歇着。”
明澈这才回神，抱着雪团慢慢下车，脚刚沾地就晃了晃——
走了一路陡石阶，小腿早酸得发僵。林宇轩赶紧伸手扶了他一把，另一只手拎过装着换洗衣物的袋子，指尖还不忘勾住明澈的手腕：“慢点走，我扶着你。”
进了房间，雪团立刻从明澈怀里跳下来，晃着尾巴在房间里转了圈，最后选了沙发旁的地毯，蜷成个白团子，没一会儿就发出轻轻的呼噜声。
明澈坐在床边，盯着雪团的背影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外套衣角，还在想主殿里师父没抬头的模样。
林宇轩放好东西，回头见他这副模样，走过去蹲在他面前，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：“还在想师父？”
明澈点了点头，声音轻得像叹气：“他从来没那样过……”
“师父是舍不得你。”林宇轩握着他的手，“以后咱们常回来看看，说不定下次来，他就愿意见你了。”
他怕明澈再陷进情绪里，起身拿起手机：“我给西姐打个电话，让她帮忙找房子，咱们早点定下来，你也能早点适应。”
明澈抬头看他，眼里还带着点茫然：“找房子？”
“嗯，离我学校近点，带个小院子。”林宇轩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，“你不是喜欢种草药吗？院子里能给你留块地，早上还能晒晒太阳练剑，跟在山里一样。”
手机拨通的瞬间，林宇轩特意往阳台走了两步，避开明澈的视线——
怕林思瑶的大嗓门吓着他。没响两声就被接起，林思瑶的声音裹着点零食的脆响传过来：“哟，稀客啊！林大少爷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？在外面疯够了？”
“没工夫跟你贫。”林宇轩靠在阳台栏杆上，目光落在楼下的路灯上，“你在亿城吧？帮我找个房子。”
“找房子？”林思瑶的声音顿了顿，接着就是调侃，“怎么，打算搬出去住？开学不回宿舍了？你那宿舍可是学校特意给你留的单间，多少人羡慕呢。”
“嗯，不住宿舍。”林宇轩语气坚定，“要求就三个：离圣嘉兰近，别太小，带个院子，周围别太吵。这几天就要，越快越好。”
“带院子？”林思瑶的声音拔高了些，“你要养什么？哦——”
她突然拖长调子，“我知道了！前几天看你朋友圈那照片，那‘女生’是不是跟你一起？你找带院子的房子，是给人家住啊？”
林宇轩皱了皱眉，语气瞬间冷了点：“不是女生，别瞎猜。”
“不是女生？”林思瑶更惊讶了，“难不成是那个网红？”
“他不是网红，别瞎打听。”林宇轩打断她，耐着性子重复，“房子的事你抓紧，别让我爸知道，也别告诉林浩宇——他那嘴没把门的，指不定转头就跟赵婷婷说。”
“行吧行吧，知道了。”林思瑶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笑，“不过我可跟你说，三叔要是知道你搬出去住，还搞这些‘特殊情况’，指不定得气跳脚。到时候他找你算账，我可救不了你。”
“我爸那边我自己说。”林宇轩没再多聊，“明天让你朋友先找着，有合适的发我照片。挂了。”
挂了电话，林宇轩转身回房间，见明澈还坐在床边，走过去坐下，伸手把明澈往怀里带了带：“房子的事我让西姐找了，带院子的，到时候你想种薄荷还是艾草，都能种。”
明澈靠在他肩上，鼻尖蹭过他的外套，闻到点淡淡的竹香——是山里带出来的味道。
他小声问：“会不会太麻烦了？还要麻烦你姐姐……”
“不麻烦，她认识的人多，找起来快。”林宇轩揉了揉他的头发，又想起什么，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吹风机，“你头发还湿着，我帮你吹吹，别着凉。”
明澈没动，任由林宇轩把他拉到镜子前，暖风吹过发梢时，他盯着镜里的自己——
淡蓝色的卷发还带着点弧度，身上穿的是林宇轩买的浅米色外套，再也不是清虚观里的锦袍。
“以后……我是不是就不能穿锦袍了？”明澈忽然小声问。
林宇轩握着吹风机的手顿了顿，低头看他：“怎么不能？你想穿就穿，我再给你买几件新的，料子比之前的还软。院子里晒衣服方便，你想穿多少件都成。”
明澈看着镜里林宇轩认真的侧脸，耳尖悄悄泛红，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衣角：“嗯。”
“以后有我呢，不用怕。”
明澈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，那里面没有丝毫犹豫，只有满满的温柔，像山里最暖的晨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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