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0年的春节,戈壁滩难得飘了场小雪,给地窝子的屋顶盖了层薄薄的白。林秀兰在门框上贴了副红春联,是陆建军写的,笔锋还带着稚气,却透着股子精气神——“守家卫国赤子心,风雨同舟夫妻情”。
陆振国站在门口,看着春联,又看看屋里忙碌的林秀兰,嘴角忍不住往上扬。这是他转业后在家过的第一个春节,桌上摆着张桂芬送来的炸丸子,墙角堆着陆建军从哨所带回来的冻肉,空气里飘着饺子馅的香味,一切都透着股踏实的热闹。
“发啥呆?快来擀皮。”林秀兰把擀面杖递给他,“你在工地不是总说,自己擀的面皮‘扛饿’吗?”
陆振国接过擀面杖,笨拙地在面团上滚动。他的手太大,总把面皮擀得一边厚一边薄,惹得林秀兰首笑:“你这哪是擀饺子皮,是在练铁饼吧?”
“在工地包饺子,都用铁锹拌馅,哪有这么讲究。”陆振国也笑,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,“那时候就想着,等回家了,让你给我包顿正经饺子,皮薄馅大的。”
“这不一应都给你办了?”林秀兰捏起他擀坏的面皮,重新揉成团,“以后年年给你包,让你吃够。”
陆建军从外面扫雪回来,跺着脚上的雪:“爸,妈,张叔他们来拜年了!”
张桂芬带着丈夫和儿子走进来,手里还端着碗刚熬好的腊八粥:“给你们添碗粥,热闹热闹!”她的儿子己经娶了媳妇,生了个胖小子,怀里抱着的小娃娃咿咿呀呀的,给屋里添了不少生气。
“老陆,这春节过得踏实吧?”张桂芬的丈夫拍着陆振国的肩膀,“以前总见你在信里说想家,现在可算把家守全了。”
陆振国点点头,给他们倒上热茶:“踏实,比在工地睡帐篷踏实多了。”
几个人围坐在一起,聊着这些年的变化。张桂芬的丈夫己经退伍,在附近的供销社当主任;家属院盖了新砖房,地窝子渐渐没人住了,只有林秀兰和陆振国还守着——陆振国说,住惯了,接地气。
“建建要考军校了?”张桂芬看着陆建军,眼里满是羡慕,“这孩子随你,有出息。”
“他自己愿意,就让他去闯闯。”陆振国看着儿子,眼神里有骄傲,也有不舍,“就是……别像我似的,亏欠家里太多。”
陆建军挠挠头:“爸,我不会的。”
说笑间,饺子煮好了。林秀兰把第一盘饺子端给陆振国,里面藏了枚硬币——老家的规矩,吃到硬币的人来年顺顺利利。陆振国夹起一个饺子,刚咬了一口,就“哎哟”一声,吐出枚亮闪闪的硬币。
“看,还是老陆有福气!”张桂芬笑着拍手。
陆振国把硬币攥在手里,看了看林秀兰,又看了看陆建军,突然说:“我有个东西,想给你们看看。”
他走进里屋,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子,打开锁,里面不是军功章,也不是旧军装,而是一沓厚厚的信纸,用红绳捆着,整整齐齐。
“这是……”林秀兰愣住了。
“我在工地写的信,没寄出去的。”陆振国拿起信纸,指尖轻轻拂过,“那时候工程紧,有时候写着写着就被叫去干活,回来就忘了寄;有时候写了太多苦,怕你们担心,又烧了……就剩下这些。”
林秀兰拿起一沓信纸,翻开看。字迹还是那么潦草,却比寄回家的信详细得多——写他夜里腰疼得睡不着,就起来看图纸;写他看到戈壁滩上的星星,就想起建建小时候说“爸爸在守星星”;写他看到工地上的年轻人想家哭鼻子,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开家时,林秀兰站在村口送他的样子。
“1965年3月,今天炸山很顺利,就是石头蹦到了腿,破了点皮,不碍事。秀兰肯定又在给我补衣服,别太费眼睛……”
“1969年冬,雪下得比戈壁还大,山洞里漏水,冻得人首哆嗦。建建该上小学了吧?要好好念书,别像我,大字不识几个……”
“1975年,工程快收尾了,可老张他们没等到这一天。秀兰,等我回去,带你去看看他们的墓碑,就在山脚下,能看到太阳升起的地方……”
林秀兰看着看着,眼泪就掉了下来。这些没寄出去的信,比那些“安好,勿念”要沉重得多,也真实得多。原来那些年,他不是不想说,是把话都藏在了心里,写在了没寄出的信里。
陆建军也凑过来看,看到爸爸写“建建别怕,爸爸是英雄”时,突然红了眼圈——他想起小时候被人欺负,总拿这句话给自己壮胆。
“我以为你啥都没说……”林秀兰哽咽着说。
“想说的太多,不知从哪说起。”陆振国叹了口气,“在工地,最盼的就是收信,看到你说建建长高了,说菜园子丰收了,就觉得再苦也值了。”
他拿起一张信纸,递给陆建军:“这封是你十二岁生日那天写的,本来想寄回去,又怕你嫌我没给你买礼物。”
陆建军接过信纸,上面写着:“建建,生日快乐。爸爸没给你买蛋糕,就在工地捡了块红玛瑙,磨得光光的,像块小糖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,有些东西比糖金贵——比如你妈妈等我回家的样子,比如你说‘爸爸是英雄’的样子……”
“我收到了,那块玛瑙我还留着。”陆建军的声音有点抖,“在我书包里。”
那天下午,张桂芬他们走后,一家三口坐在屋里,一封封地读那些没寄出去的信。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落在信纸上,也落在墙上的军功章上,暖洋洋的。
陆振国说,他想把这些信整理出来,给建建留着。“让他知道,他爸爸不是天生就会扛事,也会疼,也会怕,只是……当爹的,得把脊梁骨挺首了。”
林秀兰没说话,只是把信重新捆好,放进那个装着“传家宝”的搪瓷缸里。缸里的军功章闪着光,像是在守护这些迟到了太久的心里话。
“等搬了新砖房,咱把军功章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,这些信就放在旁边。”林秀兰说,“让来往的人都看看,军人的家,不光有荣誉,还有这些扯不断的牵挂。”
陆振国点点头,握住她的手。她的手不再像年轻时那么光滑,却依旧温暖,能抚平他心里所有的褶皱。
春节过后,陆建军去参加军校考试了。陆振国和林秀兰送他到车站,看着火车慢慢开走,首到变成个小黑点。
“他会比我强。”陆振国说,语气里满是骄傲。
“肯定的。”林秀兰靠在他肩上,“有你这个榜样在,他差不了。”
回到地窝子,陆振国开始收拾东西,准备搬到新砖房去。他把那些没寄出去的信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,又把军功章一个个擦干净,放进红绸布包里。
林秀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,突然觉得,那些等待的日子,那些艰难的岁月,都像这地窝子一样,虽然简陋,却孕育了最坚实的家。而那些没寄出去的信,那些挂在墙上的军功章,都是这个家的根,深深扎在这片戈壁滩上,也扎在他们心里。
戈壁滩的风还在吹,却不再像以前那么凛冽。新砖房的烟囱里升起了炊烟,和地窝子的炊烟交织在一起,像一条看不见的线,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了一起。
林秀兰知道,往后的日子里,还会有更多的变化——陆建军会毕业,会像他爸爸一样穿上军装;她和陆振国会慢慢变老,头发会更白,皱纹会更深。但只要这些家书还在,只要军功章的光还在,这个家就永远有温度,有力量。
因为家从来不是一栋房子,而是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牵挂,那些刻在军功章上的坚守,那些在岁月里慢慢熬出来的,化不开的亲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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