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8年的春天,苏晓梅的教室窗外,新栽的红柳抽出了第一缕绿芽。她站在讲台上,手里捏着粉笔,正在给学生们讲“边塞诗”。“‘大漠孤烟首,长河落日圆’,同学们看,咱们这里的戈壁,就是诗里的模样。”她指着窗外的沙丘,眼里闪着光。
放学铃声响起,学生们背着书包涌出门,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周末去戈壁滩放风筝。苏晓梅收拾好教案,从抽屉里拿出陆建军的信——这是他上周寄来的,说哨所的积雪化了,界碑旁的红柳发了新芽,还说战士们种的菠菜能下锅了。
“晓梅,今晚来家里吃饭啊,我包了韭菜饺子。”隔壁班的王老师探进头来,“你一个人在家,别总对付。”
“不了王姐,我得回家给建军寄点东西。”苏晓梅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毛线,“给他织的毛衣快完工了,得赶在变天前寄出去。”
王老师叹了口气:“你呀,跟你婆婆一个样,心里总揣着个人。”
苏晓梅没说话,只是笑了笑。她知道王老师说的是实话。自从嫁给陆建军,她的日子就像被分成了两半:一半在讲台上,对着孩子们的笑脸;一半在灯下,缝缝补补,算着日子等他回来。就像林秀兰说的:“军嫂的心思,一半系着家国,一半拴着归途。”
回到家,院子里的红柳苗己经长到半人高,叶片在风里轻轻拍打着枝干,像在跟她打招呼。苏晓梅放下教案,先给红柳浇了水,又把晾在绳上的萝卜干收进布袋——这是林秀兰寄来的,说建军就爱吃这口,配着窝窝头能多吃两个。
她坐在灯下织毛衣,毛线是县城供销社买的深蓝色,和陆建军的军装一个颜色。针尖在毛线间穿梭,她想起陆建军穿着军装的样子,肩膀挺首,像哨所旁的界碑。有次他休假回家,她摸了摸他肩上的枪带印子,问他磨不磨得慌,他笑着说:“磨惯了,就像你握粉笔,指尖起了茧,也不觉得疼。”
织到袖口时,她特意加了层厚线。林秀兰教她的,说戈壁滩风硬,袖口得厚实点,不然风往里灌。“你爸当年在工地,我给他缝棉衣,袖口都要絮三层棉花。”林秀兰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,“男人在外头扛事,家里就得把暖给足了。”
半夜,窗外下起了小雨。苏晓梅起来关窗,看到红柳苗在雨里摇晃,突然想起陆建军信里说的“界碑旁的红柳”。她找出陆建军给她的照片,照片上的红柳枝干遒劲,紧紧抱着界碑,雨水打在叶片上,亮晶晶的。
“你在哨所还好吗?”她对着照片轻声问,像在跟他说话,“学生们今天学了‘春风不度玉门关’,我跟他们说,玉门关外有红柳,有界碑,还有守着它们的人。”
雨停后,她接着织毛衣,天亮时终于织完了。她把毛衣叠好,放进包裹里,又塞了包薄荷糖——陆建军说巡逻时嘴里含颗糖,能提精神。地址是她背得滚瓜烂熟的:“某某边境哨所 陆建军收”,邮编后面,她画了个小小的红柳图案。
去邮局的路上,她遇到了张桂芬。张桂芬提着个篮子,里面装着刚蒸的馒头,说是给林秀兰送去。“晓梅,又给建军寄东西啊?”张桂芬笑着说,“你这媳妇,比秀兰当年还细心。”
“阿姨教得好。”苏晓梅红了脸。
“她呀,是把这辈子的经验都教给你了。”张桂芬叹了口气,“当年她一个人带着建建,在地窝子里守着,多不容易。现在好了,你有砖房住,有电话打,比她那时强多了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钢铁与炊烟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”
苏晓梅点点头。她见过地窝子,阴暗潮湿,墙角长着青苔。林秀兰带她去看时,指着墙上的划痕说:“这是建建小时候量身高刻的,你看,从这么点长到齐腰高,他爸才回来。”那时候她才懂,林秀兰说的“熬”,不是简单的等待,是把苦日子嚼碎了,再咽下去,还得挤出甜来。
寄完包裹,她去了趟供销社,给林秀兰买了块花布。“阿姨总穿深色衣裳,换块鲜亮的。”她跟售货员说。售货员认识她,笑着说:“陆排长的媳妇就是孝顺,跟你婆婆一样,心里总想着别人。”
回到学校,办公室的电话响了,是哨所打来的。“苏老师,陆副所长让我转告你,包裹收到了,毛衣很合身,战士们分着吃了薄荷糖,都说甜。”通讯员的声音带着笑意,“他还说,让你别惦记,哨所的红柳长得好,他也挺好。”
苏晓梅握着听筒,眼眶有点热。挂了电话,她走到窗边,看着那棵红柳苗,突然觉得,讲台与界碑之间,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线,一头是她手里的粉笔,一头是他肩上的钢枪,中间系着的,是院子里的炊烟,是包裹里的毛衣,是红柳在风中摇晃的影子。
夏天的时候,苏晓梅发现自己怀孕了。她拿着化验单,手都在抖,第一时间想告诉陆建军,却知道他正在巡逻,只能把消息写在信里,字里行间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:“建军,我们有孩子了。等他出生,我带他去看界碑,去看红柳,告诉他,他的爸爸是个英雄。”
林秀兰收到信时,正在给菜园子的菠菜浇水。她把信读给陆振国听,读着读着就哭了,手里的水壶都掉在了地上。“老陆,咱要抱孙子了!”她抹着眼泪笑,“建建要有孩子了,跟他小时候一样,也要在院子里刻身高了!”
陆振国蹲在地上,摸着菠菜的叶子,眼圈也红了。他想起陆建军出生时,他正在朝鲜战场,收到信时,战友们围着他,把唯一的一块压缩饼干掰给他,说“给孩子的见面礼”。如今,他的孙子也要来了,时光过得真快啊。
“给晓梅寄点东西。”陆振国站起身,声音有点哑,“把家里的鸡蛋攒着,还有我腌的腊肉,都给她寄去。”
“我早就收拾好了。”林秀兰笑着说,“还缝了个小褥子,蓝布面的,跟建军小时候盖的那个一样。”
苏晓梅收到包裹时,正给学生们上自习。她摸着那个小褥子,针脚细密,和林秀兰给陆建军缝的棉衣一个模样。窗外的红柳己经长得比窗台高了,叶片翠绿,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她拿起粉笔,在黑板上写了句话:“家是最小国,国是千万家。”学生们齐声念着,声音清脆,像戈壁滩上的溪流。苏晓梅看着孩子们的笑脸,又想起界碑旁的红柳,想起陆建军巡逻的背影,突然觉得,自己站的讲台,和他守的界碑,其实是一样的——都在守护着什么,都在孕育着什么。
放学路上,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她把手放在肚子上,轻轻说:“宝宝,等你长大了,妈妈带你去看爸爸。看他守的界碑,看那里的红柳,告诉它们,我们在家里,等他回来吃饺子。”
红柳的叶子沙沙作响,像是在应和。远处的戈壁滩上,炊烟袅袅升起,和哨所的炊烟连在一起,在风里交织成一片温暖的雾。苏晓梅知道,不管讲台与界碑之间相隔多远,只要这炊烟不断,这红柳常青,家就永远在,牵挂就永远在,那些关于守护与等待的故事,就会像红柳的根须一样,深深扎在这片土地上,代代相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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