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建军收到苏晓梅的信时,正在界碑旁的红柳树下擦拭枪支。信纸被戈壁的风吹得微微发颤,他读着“我们有孩子了”几个字,指腹反复着纸面,像是要把那行字熨进心里。旁边的新兵小王凑过来,见他眼眶发红,识趣地转开了头。
“排长,这红柳又发新芽了。”小王指着树干上冒出的嫩绿色说。陆建军抬头,果然看见去年修剪过的枝桠间,挤着好几簇新绿,沾着沙尘,却透着股犟劲。他想起苏晓梅院子里的那棵红柳苗,该也长这么高了吧。
“把这截枝桠剪下来。”陆建军突然说。小王愣了一下,赶紧拿起修枝剪。他选了段带着新芽的枝干,用纱布仔细包好,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,把信小心翼翼折好放进去——这铁盒是他刚入伍时,林秀兰给的,说能防潮。现在,里面装着苏晓梅写来的所有信,每一封都标着日期。
巡逻队出发时,陆建军把装着枝桠的布包塞进背囊。新兵好奇:“排长,带这玩意儿干啥?”他笑了笑:“给我媳妇寄点‘哨所特产’。”
苏晓梅收到包裹时,正在给学生讲《诗经》里的“蒹葭苍苍”。拆开布包,红柳枝桠带着戈壁的土气,嫩芽还泛着绿。她把枝桠插进玻璃瓶,灌了水,放在讲台窗台上。学生们围着看,七嘴八舌问:“苏老师,这是从哪里来的?”
“从很远的地方,”她望着窗外自家院子里的红柳,“从爸爸守着的地方。”孩子们似懂非懂,却记住了“爸爸”和“守着的地方”这两个词。
那天下午,县教育局的人来视察,看到窗台上的红柳枝,打趣道:“苏老师还养盆景呢?”她认真地说:“这不是盆景,是界碑旁的红柳。”对方愣了一下,随即敬了个礼——他也是退伍军人。
枝桠在窗台上慢慢舒展叶片,苏晓梅每天给它浇水时,都像在跟陆建军说话。“今天教孩子们画了界碑,他们画得歪歪扭扭,却都在旁边画了红柳。”“你寄来的信被我收在铁盒里了,跟你妈给的那个一模一样。”“医生说孩子很健康,踢得我睡不着觉。”
秋末时,枝桠上的叶子黄了,却冒出个小小的花苞——这在温室里都难见的事,竟在教室里发生了。苏晓梅惊喜地拍下照片,寄给陆建军,配字:“它也在等春天。”
陆建军收到照片那天,正和战友们在界碑旁堆雪人。雪人戴着军帽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钢铁与炊烟 手里插着那棵红柳的“母亲树”枝桠,像个站岗的哨兵。他把照片塞进铁盒,跟苏晓梅的信放在一起。“等开春,这雪人化了,咱儿子也该出生了。”他跟小王说,眼里的光比雪还亮。
林秀兰来照顾苏晓梅时,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的红柳枝。“这是建军寄来的?”她摸着枝干,像摸着儿子的胳膊,“这孩子,打小就实诚,想人了不说,净寄些稀奇玩意儿。”
“他说这是界碑旁的红柳。”苏晓梅笑着说。林秀兰眼圈红了:“当年他爸在朝鲜,也给我寄过东西——块带血的弹片,说捡的时候还热乎。我一首收着,现在看来,男人表达心思的方式,都一个样。”
临盆前,苏晓梅把红柳枝小心地收进铁盒。医生说可能要难产,她摸着肚子说:“宝宝别怕,爸爸在守着我们呢。”不知是不是这话起了作用,孩子顺利出生,是个男孩,眉眼像极了陆建军。
她在信里告诉陆建军:“儿子叫陆望疆,‘望’着边‘疆’的意思。”陆建军收到信时,正站在界碑旁,对着名字默念了好几遍,然后把信塞进铁盒,跟那截红柳枝的“母亲树”并排站着,像在给孩子行注目礼。
春节前,陆建军终于休假回家。推开院门时,苏晓梅正抱着望疆喂奶粉,院子里的红柳己经长得齐屋檐高。他放下背囊,轻轻走过去,苏晓梅抬头看见他,眼泪一下子涌出来。望疆似乎认得爸爸,伸出小手抓他的军徽,抓得紧紧的。
“红柳呢?”陆建军轻声问。苏晓梅指了指窗台,玻璃瓶还在,只是枝桠换了新的——是院子里那棵的枝条。“它结了种子,我收起来了。”她从铁盒里倒出几粒细小的种子,“明年开春,种在界碑旁好不好?”
陆建军把种子小心包好,放进贴身的口袋。他知道,这不是普通的种子。就像林秀兰传给他的铁盒,像苏晓梅教孩子们写的“家”字,像望疆抓着军徽的小手,这些都是扎在土里的根,是连在心头的线。
开春后,陆建军返回哨所,把种子埋在界碑旁的红柳树下。不久,苏晓梅带着望疆来看他,小家伙第一次见到界碑,伸出小手摸了摸“中国”两个字,又摸了摸旁边新冒的红柳幼苗。
“这是望疆的树。”陆建军对战友说。苏晓梅看着父子俩的背影,突然明白,所谓传承,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,而是像红柳这样,把根扎在同一个地方,一代望着一代,一年发着一茬新绿。
界碑无言,红柳有声。风过时,新旧枝条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,像在说:守着的,望着的,从来都不是孤单的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Q8X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