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后的日子，像戈壁滩上的风，看似单调，却藏着细碎的变化。陆振国出任务的间隙，会扛着锄头在营地边缘转悠，眼睛盯着那些龟裂的土地，像是在研究什么战术。林秀兰起初没在意，首到有天发现他背回半袋从老乡那里换来的菜种，才恍然大悟。
“这盐碱地，能种出东西？”她蹲在地上，捻起一粒的菠菜籽，看着土黄色的地面首犯愁。来哨所这几个月，她见惯了风沙卷着石子跑，从没见过像样的绿色，除了窗台上那盆被陆振国当宝贝似的仙人掌。
“试试呗。”陆振国抡起锄头，在离家属院不远的空地上刨出第一块土。他的右手还不能太使劲，动作有些笨拙，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，滴在土里，瞬间就没了踪影。“以前在朝鲜，冰天雪地里都能种土豆，这戈壁滩再差，总比零下西十度强。”
林秀兰没再多说，转身回地窝子拎了水桶。水是从几里外的河沟里挑来的，带着点泥沙，得沉淀半天才能用。她学着陆振国的样子，把土块敲碎，又捡去里面的石子，两人一刨一捡，不到半天，就整出了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地。
“先种点菠菜、萝卜试试，这些耐活。”陆振国擦了把汗，看着那片翻松的土地，眼里有了点盼头，“等收成了，给炊事班添个菜，也让你们军属尝尝鲜。”
可种下去的种子，像是被戈壁吞了似的，过了十几天也没冒芽。林秀兰急得天天去看，蹲在地里扒拉着土，手指被晒得脱了皮。张桂芬劝她：“妹子，别费那劲了，这破地方，连草都长不旺，还想种菜？”
林秀兰没吭声，晚上却睡不着了。她想起家乡的菜园子，娘总说“种地得懂土性”，这戈壁的土又干又硬，还泛着白花花的盐碱，种子肯定不爱发芽。第二天一早，她揣着个布袋子，跟着去河沟挑水的战士走了很远，蹲在河边挖了些带着腐叶的黑泥——那是洪水冲下来的淤泥，肥力足。
她把黑泥和戈壁土混在一起，一点点拌匀，又从自己的口粮里省出半瓢小米，泡软了埋进土里当肥料。陆振国出任务回来，见她满身泥污地趴在地里，吓了一跳，赶紧把她拉起来：“你这是干啥？累坏了咋整？”
“你看！”林秀兰指着土里冒出的一点点绿芽，眼睛亮得像星星，“它冒头了！”
陆振国凑近一看，果然有几株嫩芽顶着土坷垃，怯生生地探着脑袋。他突然就笑了，伸手揉了揉林秀兰的头发，把她沾着泥的手攥在掌心：“我媳妇，比我还能耐。”
那之后，林秀兰更上心了。天不亮就去浇水，中午太阳烈，就用破麻袋给菜苗搭个棚子，晚上收工回来，蹲在地里数着冒出的新芽，嘴里念念有词：“这颗菠菜长了两片叶，那颗萝卜该间苗了……”
家属院的军嫂们起初看着新鲜，后来见她真种出了绿芽，也跟着动了心。张桂芬拎着自家的破水桶，凑到林秀兰的菜地边：“妹子，你看俺也想种点，你教教俺呗？”
“咋不能教？”林秀兰爽快地应着，“多个人多种点，到时候大家都有菜吃。”
很快，家属院旁边的空地上，多了好几片菜园子。军嫂们互相学着沤肥、搭棚，你帮我浇浇水，我帮你拔拔草，原本冷清的地窝子周围，渐渐有了烟火气。有次陆振国训练回来，远远看见几个军嫂蹲在菜地里说笑，阳光洒在她们身上，也洒在那片绿色上，突然觉得这戈壁滩，好像没那么荒凉了。
菜苗长得快，没两个月，菠菜就能掐着吃了。林秀兰掐了一把最嫩的，给张桂芬送了一半，剩下的炒了个菠菜鸡蛋。鸡蛋是老李大叔给的，说算是“入股”菜园子的分红。陆振国捧着搪瓷碗，吃得满嘴流油，一个劲说：“比炊事班的罐头香！”
“等萝卜长大了，我给你腌萝卜干，就着窝窝头吃，开胃。”林秀兰看着他吃，自己没动几筷子，眼里却满是笑意。
可戈壁的天，说变就变。那天下午突然刮起了沙尘暴，黄沙遮天蔽日，把太阳都变成了个模糊的黄球。林秀兰正在屋里缝补衣服，听见外面的风声不对，心里咯噔一下，抓起件旧大衣就往外冲。
菜地里的棚子早被风掀了，菜苗被吹得东倒西歪，刚长起来的菠菜被黄沙埋了半截。林秀兰跪在地里，用手扒拉着菜苗上的沙子，风卷着沙砾打在她脸上，生疼生疼的，眼泪混着沙子往下淌。
“秀兰！”陆振国带着几个战士跑来，把她往回拉，“别管了！风太大，会出事的！”
“这是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……”林秀兰不肯走，手指死死抠着泥土，“它们能活的，再救救它们……”
陆振国看着她通红的眼睛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。他没再拉她，转身对战士们喊：“搭棚子！把帆布铺在菜地上！”
战士们手忙脚乱地扯来盖弹药箱的帆布，几个人拉着边角，硬生生在菜地上撑起了一个大篷子。风沙打在帆布上，发出“咚咚”的响声，像在敲鼓。林秀兰蹲在篷子底下，小心翼翼地把歪倒的菜苗扶起来，陆振国就在旁边帮她挡着漏进来的沙子。
风刮了整整一夜，第二天早上才停。掀开帆布，菜苗虽然蔫了不少，却没被连根拔起。林秀兰松了口气，蹲在地里给菜苗浇水，陆振国就坐在旁边看着她，突然说：“秀兰，谢谢你。”
“谢我啥？”林秀兰抬头看他。
“谢谢你让这地方，有了家的样子。”陆振国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股沉甸甸的劲儿，“以前我觉得，哨所就是站岗、训练、出任务，可现在看着这菜园子，看着你们军嫂在一起说笑，我才明白，我们守着的，不就是这些吗？”
林秀兰的心颤了一下，她低下头，继续给菜苗浇水，水珠落在叶面上，折射出细碎的光。她想起刚来时，觉得这戈壁滩啥都没有，可现在，她有了他，有了这些能一起吃苦、一起种菜的姐妹，有了这片在风沙里倔强生长的绿色。
秋天的时候，菜园子真的丰收了。萝卜长得不算大，却水灵灵的；菠菜一茬接一茬，吃都吃不完。军嫂们把多余的菜送给炊事班，老李大叔用这些菜做了顿“全素宴”，战士们吃得满嘴都是绿，说这是“戈壁滩上的山珍海味”。
林秀兰腌了满满一坛子萝卜干，装在陆振国的旧军用水壶里，让他出任务时带着。陆振国把水壶挂在腰间，逢人就说：“这是我媳妇腌的，比肉还香！”
有天夜里，林秀兰做了个梦，梦见戈壁滩上长满了绿油油的蔬菜，风吹过，叶子沙沙响，像家乡的麦浪。她和陆振国坐在地头，身边围着一群孩子，张桂芬在给大家分萝卜，老李大叔在烤土豆，笑声比风声还响。
醒来时，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落在窗台上的仙人掌上。陆振国睡得很沉，眉头却微微皱着，像是还在想着任务。林秀兰伸手抚平他的眉头，心里暗暗想：不管这戈壁多苦，只要她在，就得让这地窝子飘着炊烟，让这菜园子长着绿意，让他每次回来，都能闻到家的味道。
她不知道，这片在风沙里扎下根的绿色，不仅喂饱了大家的胃，更在每个人心里种下了希望——原来再荒凉的地方，只要有人用心经营，就能长出温暖，长出牵挂，长出一个叫做“家”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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