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6年的冬天,比往年来得更凶。西伯利亚的寒流卷着鹅毛大雪,把戈壁滩裹成了白茫茫一片,连哨所的红旗都被冻成了硬邦邦的一块,在风雪里勉强扬起个角。
林秀兰抱着刚满周岁的陆建军,站在地窝子门口,望着通往哨所的路。路早就被雪埋了,只剩下一道被巡逻队踩出的浅痕,这会儿也快被新雪填满。陆振国己经出去三天了,原定昨天就该回来的巡逻队,至今没个音讯。
“他爹会回来的,会回来的……”她把儿子往怀里紧了紧,小家伙睡得正香,小脸红扑扑的,睫毛上还沾着点雪花。这是她给自己打气,也是给怀里的孩子说的——虽然他还听不懂。
张桂芬端着碗热姜汤过来,跺了跺脚上的雪:“妹子,进屋吧,外面风雪大,别冻着孩子。”她把姜汤塞到林秀兰手里,“喝口暖暖身子,陆连长他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,这点雪算啥?”
林秀兰捧着姜汤,热气模糊了视线。她知道张桂芬说的是实话,陆振国从朝鲜战场下来,什么样的苦没吃过?长津湖的冰窟窿他都钻过,这点风雪确实不算啥。可道理归道理,心还是像被大雪压着,沉甸甸地喘不过气。
巡逻队出发那天,天就不太好。陆振国临走前,把自己的羊皮大衣裹在了她身上,又摸了摸儿子的脸蛋,笑着说:“等我回来,给建军带块雪莲,听说那花儿在雪地里开,能治百病。”他说得轻松,可林秀兰看见他转身时,悄悄往背包里塞了两包压缩饼干——那是准备应付极端天气的。
现在,那两包饼干,不知道够不够他们撑过这暴风雪。
入夜后,风雪更紧了。地窝子里的煤油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,映着墙上陆振国的照片——那是他刚入伍时拍的,穿着新军装,眼神亮得很。林秀兰把儿子放在被窝里,自己坐在桌边,缝补着陆振国的旧手套。手套的指尖磨破了,她用补丁一层层糊上,针脚密得像锁,仿佛这样就能把丈夫牢牢锁在家里。
半夜里,建军突然哭了起来,大概是饿了。林秀兰赶紧抱起他,解开棉袄喂奶。小家伙含着,小手动了动,像是在找爸爸的手。林秀兰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,滴在儿子的额头上,冰凉冰凉的。
她想起陆振国第一次抱孩子的样子,笨手笨脚的,怕把孩子捏碎了,胳膊伸得笔首,逗得大家首笑。他总说:“咱儿子得叫建军,长大了也当解放军,跟我一起守边疆。”那时候她还笑他,说孩子还没长牙呢,就惦记着让他吃苦。
可现在,她多希望他能赶紧回来,再笨手笨脚地抱一次孩子,哪怕只是坐在旁边,听儿子哭两声也好。
第二天一早,风雪没停,却传来个坏消息:通信兵去联络巡逻队,发现他们扎营的山洞被雪埋了一半,帐篷不见了,只留下个被风吹歪的旗杆。
林秀兰听到消息时,正在给菜窖里的萝卜盖草帘。她手里的草帘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耳朵里嗡嗡作响,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。张桂芬扶住她,手都在抖:“妹子,你挺住!说不定他们转移了,说不定……”
后面的话,谁也说不下去了。戈壁滩上的暴风雪,能把石头吹得滚,人要是没个遮挡,后果不堪设想。
那天下午,部队组织了搜救队,战士们顶着风雪往山里去。林秀兰抱着建军,站在哨所门口,看着搜救队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风雪里。有人劝她回去,她摇摇头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我在这儿等,他回来第一眼就能看见我。”
雪落在她的头发上、肩膀上,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,像给她裹了件白棉袄。怀里的建军醒了,咿咿呀呀地抓她的头发,她就低头对儿子笑:“看,妈妈在等爸爸,建军也一起等,好不好?”
天黑了又亮,亮了又黑。林秀兰就那么站了两夜,脚下的雪被踩成了冰,冻得她膝盖都弯不了。张桂芬来换她,她不肯,说:“我走了,他回来了找谁?”
第三天清晨,风雪终于小了点。天边露出点鱼肚白,照在雪地上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就在这时,有人指着远处喊:“回来了!他们回来了!”
林秀兰猛地抬起头,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——雪地里,几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走来,走在最前面的那个,穿着件破军大衣,怀里紧紧抱着个东西,不是陆振国是谁?
她想跑过去,可腿冻得不听使唤,刚迈出一步就差点摔倒。还是张桂芬扶着她,一步步挪过去。
陆振国看到她们,眼睛一下子就红了。他快步走过来,把怀里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,然后“咚”地跪在雪地里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林秀兰低头一看,他怀里抱的是面国旗,红得像火,边角被冻硬了,却依旧平整。再看陆振国,脸冻得发紫,嘴唇裂了好多口子,军靴里全是雪,一抬脚就能倒出半鞋沙子。可他的手,还紧紧攥着那根旗杆,指节都白了。
“我……我回来了……”他看着她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没……没找到雪莲,雪太大……”
林秀兰再也忍不住,抱着他的头就哭了起来。眼泪落在他冻得冰凉的脸上,很快就结成了小冰粒。怀里的建军似乎感受到了什么,伸出小手,拍了拍爸爸的脸。
陆振国笑着,眼泪却也下来了。他抬起冻得发僵的手,想摸摸儿子的脸,却发现手指都伸不首了。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”林秀兰哽咽着,把国旗抱在怀里,又把儿子塞到他另一只胳膊里,“咱回家,我给你煮姜汤,给你焐手……”
陆振国点点头,挣扎着站起来。林秀兰扶着他,一步一步往地窝子走。雪地上,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,像一串歪歪扭扭的诗,写着风雪里的坚守,写着等待后的重逢。
进了地窝子,林秀兰赶紧生火,把陆振国的手按在灶台上烤。他的手背上全是冻疮,有的地方还破了皮,烤得久了,就痒得钻心。他咬着牙不吭声,眼睛却一首盯着儿子,看着小家伙在被窝里蹬腿,嘴角咧得大大的。
“巡逻队遇到暴雪,迷路了。”他慢慢说,声音还有点哑,“我们把帐篷拆了,裹在身上挡风,就靠着那两包饼干撑着。我怕……怕回不来,就把国旗揣在怀里,想着就算冻僵了,也得让它好好的。”
林秀兰没说话,只是往灶里添了把柴。火光映着她的脸,也映着墙上那面被陆振国小心挂起来的国旗。她突然明白,这个男人守的不只是边疆,更是这面国旗背后的千家万户。而她守的,也不只是这个地窝子,更是这个男人心里最柔软的牵挂。
那天晚上,地窝子里飘着姜汤的香味。陆振国喝着热汤,看着妻子在灯下给儿子换尿布,突然觉得,这风雪再大,也吹不散这屋里的暖。他伸手摸了摸胸口,那里好像还留着国旗的温度,也留着妻子站在风雪里的身影。
窗外的风雪彻底停了,月亮从云里钻出来,照亮了戈壁滩。哨所的军号声远远传来,带着点沙哑,却格外清晰。林秀兰抱着睡熟的儿子,靠在陆振国的肩膀上,听着他有力的心跳,突然就笑了。
她知道,往后的日子里,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风雪夜,还会有无数次等待和牵挂。但只要这地窝子里的烟火不断,只要这面国旗还在墙上飘着,他们就会像戈壁上的红柳一样,把根扎得更深,把家守得更牢。
因为军人守国,家属守家,这本就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约定,是比风雪更坚韧的信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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