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建军三岁那年,己经能跌跌撞撞地围着地窝子跑了。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爱哭闹,只是特别喜欢盯着门口看,只要听到军靴踩在沙砾上的声音,就会举着个破搪瓷缸子冲出去,奶声奶气地喊:“爸爸!喝水!”
可大多数时候,他只能看到别的叔叔笑着摸摸他的头,说:“你爸爸出任务啦,建建真乖。”
这时他就会蔫蔫地回来,蹲在菜园子旁边,看着那些在风沙里摇晃的菠菜。林秀兰知道他又想爸爸了,便把他抱起来,指着墙上挂着的军用水壶说:“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保护我们呢,就像这水壶,总能装回干净的水。”
陆振国的任务越来越多,有时是去几十里外的烽火台检修线路,有时是跟着大部队去沙漠深处演习,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。家书成了联系一家人的纽带,起初是陆振国写,后来林秀兰也学着写,虽然字歪歪扭扭,却一笔一划都是牵挂。
“建建会数到十了,就是总把‘五’说成‘呜’。”
“菜园子的萝卜收了,腌了一坛子,等你回来就着窝窝头吃。”
“昨夜刮大风,把晾衣服的绳子吹断了,我自己接上了,别担心。”
陆振国的回信总是很短,字里行间却藏着细心:“烽火台的风大,晚上睡觉多盖点。”“建建要是闹,就给他讲我在朝鲜打兔子的故事。”“下次回来,给你们带沙枣,很甜。”
有次陆振国去参加边境勘察,走了一个多月。林秀兰夜里给建建把尿,发现孩子枕头边放着张画——是用烧黑的木炭画的,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,举着杆比人还高的枪,旁边画着个小点的人,手里拿着个缸子。
“这是爸爸,这是建建。”建建迷迷糊糊地说,小手还指着画。
林秀兰的心一下子就酸了。她把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,夹在陆振国的信里。等陆振国回来看到时,沉默了很久,抱着建建在地上转了好几个圈,胡子扎得孩子咯咯笑。
张桂芬家的儿子比建建大两岁,总爱拿着父亲给做的木枪“冲锋”。建建看着眼馋,也吵着要。林秀兰没办法,就用硬纸板给他糊了个,他却不乐意,瘪着嘴说:“不是爸爸做的。”
这话传到陆振国耳朵里,他出任务时特意捡了块光滑的红柳木,晚上在灯下削了又削。木刺扎进手里,他就用嘴吮吮,继续削。等他把一把小小的木枪交到建建手里时,手指己经被扎得全是小口子。
建建把木枪当成宝贝,睡觉都抱在怀里。有天半夜,他突然哭醒,说:“爸爸的枪冻住了。”林秀兰哄了半天才知道,他是梦见爸爸在雪地里站岗,枪被冻成了冰坨子。
“爸爸有羊皮大衣,冻不着。”林秀兰拍着他的背,心里却想着陆振国上次回来,肩膀上结的冰碴子。她连夜找出陆振国的旧毛衣,拆了重织,想给他织件更厚实的。
戈壁的春天来得晚,西月里还会飘雪。建建跟着军嫂们去河边洗衣服,看到冰窟窿里游着小鱼,就蹲在旁边看了半天。回来后,他对林秀兰说:“妈妈,鱼不怕冷,爸爸也不怕冷。”
林秀兰笑着摸摸他的头:“是呀,爸爸和鱼一样,都很勇敢。”
其实她知道,陆振国不是不怕冷,只是他肩上的责任,比寒冷更重。就像那次他去抢修被暴风雪压断的电话线,在雪地里泡了两天两夜,回来时腿冻得几乎失去知觉,却还笑着说:“这下建建的木枪,能听到更远地方的故事了。”
建建渐渐长大,开始问一些更难回答的问题。“爸爸为什么不陪我玩?”“爸爸是不是不喜欢建建?”每次问起,他都会低着头,手指抠着衣角。
林秀兰总是把他抱到窗前,指着远处哨所的方向:“你看那面红旗,爸爸就是在保护它呀。红旗不倒,我们才能安稳睡觉,才能种出菠菜,建建才能长大。”
“那红旗什么时候能自己站着?”建建仰着小脸问。
“等建建长大了,就可以帮爸爸一起守着它了。”林秀兰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,心里既骄傲又心疼。
有次陆振国难得在家住了三天,建建就像个小尾巴,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。陆振国劈柴,他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看;陆振国擦枪,他就拿着自己的木枪跟着擦。晚上睡觉,他非要挤在父母中间,小手紧紧抓着陆振国的衣角。
陆振国要走的那天早上,建建醒得特别早。他没哭,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木枪塞进陆振国的背包里:“爸爸带着它,就像建建陪着你。”
陆振国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他蹲下来,把建建搂进怀里,在他耳边说:“等爸爸回来,带你去看烽火台,那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。”
建建重重地点头,看着爸爸的身影消失在风沙里,才小声说:“爸爸早点回来。”
林秀兰牵着他的手往回走,发现他手里攥着张纸,是陆振国昨夜写的信,还没来得及寄出去。信上只有一句话:“建建,爸爸不是不想陪你,只是爸爸不站岗,就会有人来欺负我们的家。”
林秀兰把信折好,放进建建的小口袋里。她知道,这封没寄出的信,会像一颗种子,在孩子心里慢慢发芽。
日子就在一封封家书、一次次等待中悄悄溜走。建建学会了在地窝子门口种向日葵,说等花开了,爸爸就能顺着花盘找到家;他学会了模仿军号声,说这样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;他还学会了把爸爸的信读给菜园里的菠菜听,说它们听了就会长得更快。
林秀兰看着儿子一天天懂事,心里既欣慰又酸涩。她知道,这个在戈壁滩上长大的孩子,注定要比别的孩子更早懂得“坚守”二字的分量。而那些往返于哨所和地窝子的家书,那些被建建折了又折的信纸,早己不只是文字,而是一个军人父亲对儿子的言传身教,是一个孩子对父亲最朴素的理解和崇拜。
就像那年秋天,建建拿着一张画给林秀兰看。画上是三个小人,一个举着枪站在最前面,一个在后面烧火,中间那个举着木枪的小人,笑得特别灿烂。
“这是爸爸守国,妈妈守家,建建守着你们。”他奶声奶气地解释,小脸上满是认真。
林秀兰看着画,突然觉得,那些吹不尽的风沙,那些等不完的日子,都值了。因为在这片土地上,不仅有钢铁般的坚守,更有血脉里的传承,像戈壁上的向日葵,只要朝着太阳,就能开出最灿烂的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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