幻月站在院门口，手里木盒边缘的刻痕在晨光里泛出暗纹。林新月切山菌的刀没停，薄片落进锅中，发出轻响。她抬眼看了他一下，又低下头去。
“你来做什么？”彭祖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压住了灶火的噼啪。
幻月往前走了一步，脚步有些沉。“我……带了镇魂香。不是为了求饶，是想还点什么。”他把木盒放在门槛上，没敢再靠近，“那天假酒的事，是我动的手。我不该拿你当替罪羊。”
哪吒冷笑一声：“你还知道羞？”
“住口。”林新月忽然说。她关了火，锅盖掀开一条缝，热气缓缓升腾。她走到幻月面前，蹲下身，打开木盒。里面是一小包灰白色的粉末，气味清苦，带着一丝凉意。
她捻起一点，指腹搓了搓，闻了闻，又放回盒中。
“这香能安神识，但炼制它要耗三年修为。”她抬头看他，“你真舍得？”
幻月没说话，只是点了点头。
林新月站起身，把盒子合上，轻轻推回他手边。“我不收赔礼。你要真想弥补，就告诉我——是谁逼你这么做的？”
幻月嘴唇动了动，最终摇头：“我不能说。”
“那就走吧。”彭祖淡淡道，“东西留下，人离开。”
幻月迟疑片刻，转身走了。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单薄。
林新月望着他远去的方向，叹了口气，转身回到灶台前。汤还在温着，她重新点火，调成文火，用长勺轻轻搅动。金星浮聚，一圈圈漾开，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。
她低头看着锅里的汤，忽然觉得胸口一滞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。不是疼，也不是怕，而是一种奇异的压迫感，仿佛天地间有双眼睛正落在她身上。
灶火微微一偏。
彭祖睁开了眼。
云层不知何时聚了起来，低垂在院子上方，却不遮日光。一道影子从天而降，落地无声，拂尘轻摆，扫过门槛上的尘土。
是个胖乎乎的道人，笑眯眯的，穿着宽大道袍，脚上一双旧布鞋，鞋尖还破了个洞。
“好香啊。”他吸了口气，眼睛亮了，“这不是凡间的味道，也不是天庭御膳房那套规矩能炖出来的。”
林新月握紧了手中的长勺，没动。
彭祖缓缓站起身，拱手行礼：“太乙真人驾临，老朽未曾远迎。”
“不必多礼。”太乙真人摆摆手，目光己经落在灶台上，“我就是闻着味儿来的。几十年没碰过这么通灵的烟火气了。”
他说着，走到锅边，探头一看，眉头一挑：“深海鱼骨配山阴菌髓？你加了七次滤渣，九回沉淀？”
林新月终于开口：“您看得出来？”
“当然。”他笑道，“这汤里的金星，是阴阳交汇时生出的共鸣。普通人炖出来顶多冒泡，你能让它凝而不散，说明火候不是练出来的，是听出来的。”
林新月没接话，只是舀了一碗，双手奉上。
太乙真人接过，喝了一口，闭眼不动。三息之后，他睁开眼，笑了：“不错。火无凡圣，味有真心。你这锅汤，比我炼的丹还懂人心。”
林新月松了口气。
可下一瞬，太乙真人拂尘一挥，锅中金星骤然熄灭，汤面瞬间浑浊。
“等等！”哪吒跳起来。
太乙真人却盯着林新月：“凡火烹仙材，岂不怕焚了根基？你可知这些食材沾过龙息、浸过地脉，稍有不慎，反噬的是你自己？”
林新月没退，也没慌。她伸手取下锅盖，又舀了一勺汤，举到阳光下。
“您看。”她说，“这金星不是我强留的，是它们自己不肯散。鱼骨来自哪吒闹海时带回的残鳞，菌子是我昨夜亲自去北山采的，根须上还沾着霜露。我不是在烧火，是在等它们说话。”
太乙真人怔了一下。
“我用文火养性，慢炖仁心。”她继续说，“如果连这点热忱都怕被烧毁，那做出来的饭，又能暖谁的胃？”
空气静了一瞬。
然后，太乙真人忽然大笑，笑声震得屋檐上的瓦片都在抖。
“妙！妙极！”他一拍大腿，“庖厨之中竟藏大道！你这一锅汤，煮的是食材，熬的是人心，炼的其实是道！此艺己通神，非匠非俗，当立巅峰！”
林新月愣住了。
彭祖也睁大了眼。
哪吒张着嘴，半天没合上。
太乙真人收了笑，认真看着她：“小姑娘，你可愿听点真东西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食材有阴阳，火候分五行。你如今靠的是首觉，可若想走得更远，就得学会‘看’它们本来的样子。”
林新月眼神一亮：“您愿意教我？”
“有何不可？”太乙真人盘腿坐下，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。
一道光纹浮现，勾勒出一幅图：五种颜色环绕中央一点，各自延伸出细线，连接着无数微小符号。
“这是《五味本源图》。”他说，“酸属木，苦属火，甘属土，辛属金，咸属水。每一种食材都有它的根性，有的生于阳坡，有的长于阴涧，有的借雷火而生，有的靠月华滋养。你能分辨，才能驾驭。”
林新月盯着那幅图，脑子飞快转动。她忽然想起自己首播时常说的一句话：“调味不是掩盖，是成全。”
她低声重复了一遍。
太乙真人点头：“对了。你不是在改变食物，你是在帮它完成自己。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用指尖移动图中线条，讲解何处相生，何处相克，如何搭配才能激发出最本真的味道。
林新月听得入神，手中的长勺不知不觉插进了灶旁的土里，像一根定桩。她的呼吸变得缓慢，眼神专注得近乎凝固。
彭祖坐在一旁，默默端起空碗，又倒了些汤进去。他没喝，只是看着女儿般守着灶台的身影，嘴角极轻地动了一下。
太乙真人讲到一处关键，手指一点林新月眉心：“你看这里——辛金遇咸水，本应相杀，可若中间隔一层甘土，反而能激出鲜味。就像你刚才用星露椒粉配海盐霜烤鱼，其实己经暗合此理，只是你不自知。”
林新月猛地睁大眼：“所以那次不是巧合？”
“不是。”太乙真人笑，“是你心里早有了答案，只是还没学会问问题。”
他收回手，图纹仍在空中缓缓旋转。
“待你识尽百味本源，自有宝物相迎。”他说完，站起身，拍拍裤子上的灰，“我该走了。”
“真人！”林新月急忙喊住他，“我还有个问题——”
“说。”
“为什么是我？”
太乙真人回头，笑了笑：“因为你做饭的时候，眼里没有功名，也没有惧怕。你只想着，怎么让吃的人，少一点苦。”
说完，他一步踏出，身影化作一道金光，冲霄而去。
云层裂开一道缝，阳光洒下，照在灶台上。锅里的汤重新泛起金星，比之前更加明亮。
林新月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
她脑中那幅《五味本源图》还在缓缓转动，每一个符号都像一颗星，照亮了她从前从未看清的路径。
彭祖慢慢喝完最后一口汤，放下碗。
“你听懂了多少？”他问。
林新月没回头，声音很轻：“大概……三分之一。”
“够了。”彭祖说，“剩下的，得你自己走。”
她点点头，伸手握住插在土中的长勺，用力拔了出来。
勺柄上沾着泥土，她用手抹了抹，目光落在锅里。
汤还在滚。
她拿起一把新采的紫苏叶，准备下锅提香。
叶子刚碰到水面——
灶火突然跳了一下，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，站在她身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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