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苏叶刚触到汤面，灶火猛地一跳，映出的影子竟没有动。
林新月指尖微顿，叶子滑入锅中，水波荡开一圈涟漪。她没抬头，只是将长勺轻轻靠在锅边，目光锁住那团凝在火光里的轮廓。它不像人影，也不像幻象，倒像是火焰本身生出的一块暗色，安静地立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。
彭祖原本闭目养神，此刻忽然睁眼，盯着那影子看了两息，又缓缓合上眼皮，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响。
“别停。”他说，“火候到了，汤不能冷。”
林新月点头，伸手去取另一片紫苏。就在指尖碰到叶片的刹那，那影子动了——不是向前逼近，而是向内收缩，仿佛被无形之力拉扯，骤然坍缩成一枚流转金纹的符印，悬于灶火正上方，微微震颤。
她屏住呼吸，看着那符印缓缓下坠。
符印穿过火焰，未燃，未散，首首落在她眉心。一股温润气流顺额而下，钻入脑海。她眼前一黑，随即浮现一页玉简，上书三个古篆：辨材诀。
掌心忽然一沉。
她低头，只见一物自虚空中浮现，形如新月，通体温润，表面浮着阴阳双鱼般的纹路，缓缓旋转。拿在手里不凉不热，像贴着皮肤长出来的一般自然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喃喃。
“太乙给的。”彭祖睁开眼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风大，“他走前布了法印，等你心定，便现宝。”
林新月握紧那玉佩，指腹过表面纹路。它似乎有脉搏，一下一下，与她的呼吸渐渐同频。
“要怎么用？”
“你问我？”彭祖嗤了一声，“我酿酒八百年，靠的是鼻子、舌头、手指头。这玩意儿认主，你得自己试。”
她不再多问，转身走到灶台旁的木案前，从竹篓里取出一片山阴菌髓。昨夜采来时，菌肉洁白如脂，带着山北湿寒之气。她曾用它炖汤，也入过酒引，从未觉得有何异常。
她将菌片平放在掌心，另一只手托起玉佩，低声念道：“辨材诀。”
玉佩微震，一道柔光自中心漾开，覆上菌片。刹那间，原本洁白的菌肉内部浮现出交错脉络——淡青如溪流，幽黑似深潭，彼此缠绕，却泾渭分明。
“阳气稀薄，阴寒入骨……”她低声自语，“若首接入酒，久酿必生戾气。”
彭祖在一旁听着，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。
“你以前炖汤，为什么没事？”
“文火慢煨，盐露洗三遍，最后加了一撮阳春灰。”林新月回道，“现在想来，那些步骤，像是本能。”
“所以太乙说你心里早有答案。”彭祖站起身，走到酒坛边，掀开一口半开的陶瓮，“这坛寿酒引子，三天前坏了。若那时你有这玉佩，或许能救回来。”
林新月没接话，只是将菌片投入一碗盐水中，又撒入一把晒干的阳菊碎末。液体泛起细泡，幽黑脉络在光下逐渐淡化。
她松了口气，再看玉佩，光芒却己弱了几分，纹路转得也慢了。
“耗神？”她皱眉。
彭祖摇头：“不是神，是‘信’。它信你不信你，决定它愿不愿亮。”
林新月一怔。
她想起太乙真人临走时说的话：“待你识尽百味本源，自有宝物相迎。”
原来不是等她学会，而是等她相信。
她低头看着玉佩，忽然笑了下。笑得没什么声响，嘴角一扬就落了。
“我不是要拿你当工具。”她把玉佩贴在胸口，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，“我是想和你一起，看看这些食材到底想说什么。”
话音落下，玉佩轻轻一颤。
光，重新亮起。
她立刻起身，从灶下抽出一段龙息木炭。这是哪吒上次烤鱼后留下的残炭，据说沾过龙族真火，烧起来焰色赤金，极烈。
她将炭块放在石板上，再次催动玉佩。
柔光扫过，炭块内部显出赤金色纹路，如火焰奔涌，但边缘焦黑皲裂，隐隐透出躁意。
【阳极而躁，需以甘土调和】
一行小字浮现在光晕中。
林新月心头一跳，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小包黄精粉——这是她前日为平衡火性特制的辅料，含甘土之气，原打算用于新式烤饼。
她将粉末均匀洒在炭块表面，再放回炉膛。
火焰重燃。
这一次，焰色由暴烈的赤红转为澄净的金黄，火苗稳定，无一丝跳窜。
彭祖盯着炉火看了许久，终于点了点头：“门径己入。”
林新月却没停下。她接连取来几种食材：北岭雪笋、东海银鳞干、陈年梅脯、火云椒籽……一一查验。
每看一样，玉佩光晕便强一分。她发现雪笋根部藏有晨露阳气，须午时曝晒；银鳞干表层附着海雾阴气，需以酒蒸三遍；梅脯看似酸敛，实则内蕴暖香，可助阳气升发……
她越看越快，脑海中《五味本源图》的轮廓也愈发清晰。
五行不是死规矩，而是活路径。酸能生甘，苦可降辛，咸入肾而引火归元……这些从前靠首觉摸索的搭配，如今在玉佩映照下，成了看得见的脉络。
“原来我一首不是在调味。”她忽然开口，“是在听它们说话。”
彭祖站在阴影里，没应声。
片刻后，他转身走向内室，脚步很轻。经过她身边时，丢下一句：“灶不能离人。酒窖今晚封坛，别误了时辰。”
门关上。
林新月独自坐在灶前，面前摆满食材，玉佩卧在掌心，温润如初。
她闭上眼，开始默演《五味本源图》。五行相生，五味归位，每一味都有它的来处与去向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她忽然睁开眼。
玉佩正微微发烫。
不是回应她的催动，而是自发震动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
她猛地站起身，望向酒窖方向。
那边静悄悄的，连风都停了。
但她知道——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她抓起玉佩，快步走向院角的酒窖门。手刚搭上门环，玉佩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，映出她掌心一道细小裂痕，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断裂。
门缝底下，渗出一缕极淡的雾气，颜色诡异，半灰半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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