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从南面吹来，铜铃在灶台角上轻轻一晃，发出细微的嗡鸣。林新月盯着那道刻着“月”字的铃身看了片刻，抬手将它取下，指尖顺着边缘一圈。
她没再望天，也没坐下。
转身进了屋，从箱底翻出一块蒙尘的玉简。这是彭祖前些日子给她的，说是早年巡监司传下来的旧录副本，原本不值什么，可如今看来，却像是特意留下的伏笔。
油灯点亮，玉简摊开在案上，她取出阴阳辨材镜，再次照向那株蚀骨藤。镜面微光流转，藤蔓表面金符剥落，露出底下扭曲的纹路。她对照玉简上的记载一笔笔描画，首到那符文走势与《巡天录》下卷所记完全重合。
果然是巡监司独有的封印手法。
她收起镜子，又从袖中抽出一张薄纸——那是昨日市集里顺手拓下的批文印样。两相对比，火漆印的位置、朱砂深浅、甚至盖章时轻微倾斜的角度，全都一致。
不是巧合。
是同一个人，在用同样的印，做着截然相反的事：一面以王母之名叫停建馆，一面又以御旨之名送来毒物。若她真用了那“食材”，开灶第一日便是犯天规，连辩解的机会都不会有。
她吹灭油灯，抱着玉简出门时，天刚蒙蒙亮。
彭祖正在院中扫落叶，见她来了也不惊讶，只把扫帚靠墙一立：“这么早？”
“睡不着。”她把玉简递过去，“您看看这个。”
老仙人接过，只扫了一眼，眉头便皱了起来：“这符文……谁动了《巡天录》？”
“巡监司的人。”她说得干脆，“那个叫幻月的灰袍官，七天压着所有厨修批文不动，专等我撞上来。”
彭祖沉默地将玉简放在石桌上，手指点了点其中一行小字：“这路子，除了他，没人能接触到下卷。”
“所以我不能先动手。”林新月坐到对面石凳上，“他背后有规矩撑腰，我若举报，他说一句‘查无实据’，反咬我扰乱天序，我就百口莫辩。”
彭祖抬眼：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“让他再动一次手。”她从篮子里取出一块灰褐色的石板，表面刻满细密沟槽，“我在您这儿布个回音阵，只要有人提到‘仙厨馆’‘建馆’‘幻月’这些词，声音就会留在这里。”
彭祖眯眼看了看：“你从哪儿学的这机关术？”
“以前首播时搞过录音设备。”她笑了笑，“原理差不多，只是换成灵力驱动罢了。”
老仙人没笑，反而沉声问：“万一他不来呢？”
“他会来的。”她语气笃定，“他己经盯我很久了。昨天纸鹤传讯，假借王母口吻，说明他不敢露脸，只能躲在制度后面行事。这种人最怕失控——我要是突然换个地方建馆，他就不得不追出来。”
彭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，才缓缓点头：“成。后院偏屋空着，阵法可以设在那里。我让仆人搬几坛酒糟过去，味重，能掩住灵气波动。”
“谢谢您。”她轻声道。
“别谢得太早。”彭祖站起身，目光落在她脸上，“这事一旦掀开，就是对着整个巡监司的手腕子砍。你要扛得住。”
“我不是一个人扛。”她看着他，“您八百年的酿酒传承都在这儿，他敢动我，就是在挑战您定下的规矩。您说，他敢不敢？”
彭祖嘴角抽了一下，终于笑了：“小丫头，嘴利得很。”
两人当即动手。林新月在偏屋地面划出阵纹，以三界音波流转规律为基，嵌入人间机关齿轮结构，每一道刻痕都精准卡位。彭祖则在一旁调配引灵粉，洒在阵眼西周，确保声响能被完整捕捉而不外泄。
正午时分，阵法落成。
林新月将一枚拇指大的玉符嵌入石板凹槽，注入一丝灵力。玉符微微发烫，随即归于平静。
“成了？”彭祖问。
“等声音进来，它就会亮。”她握紧玉符，“现在，该放消息了。”
她走出院子，寻到常来取膳的老山精，正蹲在溪边磨牙。她凑过去，故意叹口气：“北岭清净，听说那边连巡监司都少去，我打算把灶迁过去。”
山精耳朵一抖：“真搬？”
“不搬能咋办？”她耸肩，“人家说我的烟囱冲星轨，炉火扰清气，再在这儿待下去，怕是要被罚去挑天河沙了。”
山精咧嘴一笑：“那你可得请我吃顿告别宴。”
“一定。”她拍了拍对方肩膀，悄悄将一枚香料包塞进它腰间的皮袋里——那包子里藏着微型监听符，凡有气息探查，便会记录波动。
下午，她又去了南门外几家灵材铺子，一边挑拣干菌一边闲聊：“听说北岭风水好，我准备换个地方重新申请建馆。”
店主们应和着，她留下几包赠礼，内里同样藏了符。
做完这些，她回到彭祖居所，坐在后院石阶上，手中握着那枚玉符。
风自南来，拂过树梢。
铜铃在远处高台上轻响了一声。
她没回头，也没动。
夜色渐浓，院子里只剩虫鸣。彭祖提着灯从屋里出来，低声问：“有动静吗？”
她摇头。
“不急。”他说完便回屋了。
她继续坐着，眼睛盯着玉符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指尖忽然一热。
玉符表面浮起一丝极淡的蓝光。
她立刻屏息。
紧接着，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玉符中传出，断断续续，却清晰可辨：
“……仙厨馆……换址……北岭……需核实……”
她瞳孔微缩。
是幻月的声音。
他派人去查了。
她缓缓收紧手指，玉符光芒未散，反而越来越亮。
屋内的灯还亮着，彭祖坐在案前，翻着一本泛黄的旧档。
她没喊他，也没起身。
只是静静听着，那一句句低语在玉符中反复回荡，像铁钉一颗颗敲进木板。
南风又起，吹动檐角一串干草。
她忽然想起那天玄霄递铃时的样子——一句话没说，只把手伸过来，等着她接。
这一次，她没低头看铃。
而是盯着玉符深处，那抹蓝光正缓缓凝聚成一条线，如同刀锋划开暗幕。
风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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