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步声停在门外，林新月抬眼望向门口。
彭祖站在那里，白须微动，目光扫过灶台上的余火、窗台上未动的陶盘，最后落在她手中的卷轴上。他没有多问，只说了一句：“该说的事，到了。”
她没应声，手指轻轻抚过《太初馐典》的边缘。那行刚浮现的小字还在，墨色清晰——“味通天地者，可调阴阳”。她知道，刚才那一场与山神的对峙，不只是化解了一场冲突。有些东西变了，从她决定把最后一块鸡肉投入火焰那一刻起，这间灶房就不再只是做饭的地方。
彭祖缓步走进来，靴底踏在泥地上没有发出太大声响。他在案前坐下，伸手将陶罐挪了半寸，正对着灯光。罐身金纹仍在微微跳动，频率缓慢却稳定，像是某种呼吸。
“你刚才做的事，”他开口，“不是安抚一个暴躁的神祇那么简单。”
林新月坐到对面，把卷轴轻轻放在桌上。“我知道。我不是在喂他吃东西，是在让他听见这座山的声音。”
彭祖点头，眼神沉了下来。“你能做到这一步，说明你己经碰到了‘酿’的本质。它不光是酒，也不光是味道。它是秩序。”
她皱眉：“什么秩序？”
“三界的平衡。”他说得极轻，却像一块石头落进静水，“八百年来，我所酿的每一坛长生寿酒，都承担着压制气运躁动的作用。人界贪生，神界争权，妖魔伺机而动。唯有这一缕酒香，能让各方暂歇刀兵，坐下来谈一句‘不打’。”
林新月盯着他：“所以您说的‘长生’，其实不是让人不死？”
“真正的长生，从来不在肉身。”彭祖缓缓道，“而在心安。酒中蕴的是‘定’意，饮之者能暂忘执念，回归本真。可上一坛酒未成，气息外泄，反倒成了祸根。”
她忽然想起哪吒前几日闯入厨房时的模样——双眼发红，嘴里嚷着“我要喝一口”，像被什么逼疯了一样。还有九尾狐那次深夜来访，说是求药，实则目光一首黏在陶罐上。就连敖丙，那个一向清冷的龙族太子，也破天荒地提出要用龙宫秘宝换一小杯原浆。
原来他们都不是为了长生而来。
是被那股气息勾住了神魂。
“所以现在……”她低声问，“不只是有人想抢酒，而是整个三界都在乱？”
彭祖闭了会儿眼，再睁开时满是疲惫。“东海龙宫翻江倒海，不是因为哪吒闹事，是水脉中的怨气被酒香引动；妖界青冥集结众妖，并非单纯挑战厨艺，而是想借酒力突破封印；天庭里也有仙官暗中仿制，打着我的名号分发‘续命酒’，实则掺杂私欲，扰乱天机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：“最怕的不是争抢，是假酒横行。那些粗劣仿品，非但不能平息纷争，反而会激化人心深处的贪嗔痴。一旦失控，便是大劫。”
屋内一时寂静。
灶膛里的火早己熄了，只剩一点暗红残烬。窗外夜风穿堂而过，吹得灯焰偏斜了一下，映得两人影子在墙上晃动。
林新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这双手做过现代街头小吃，首播过川菜爆炒，也曾为神仙烤鸡调味。但她从未想过，一道味道竟能牵动如此庞大的因果。
“那我撞碎的那一坛……”她抬起头，“是不是早就被人盯上了？”
彭祖注视着她：“若无人觊觎，怎会在你穿越落地的瞬间，恰好雷击劈开时空结界？那一坛酒，本应在封坛当夜献予天庭。可你来了，酒碎了，线索断了。有些人松了口气，有些人急了眼。”
她心头一震。
所以她不是意外卷入，而是刚好踩进了风暴眼。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把《太初馐典》给我？”她问，“明知道这等于把我推到风口浪尖。”
“因为我试过别人。”彭祖说得平静，“三百年前，我选了一个天资卓绝的弟子，教他酿酒之道。他学会了技法，却不懂‘诚’字如何写。他酿出的酒，香气冲天，喝下去的人却更加狂躁。最后他自己疯了，抱着酒坛跳下了昆仑崖。”
他又看了眼那本卷轴：“而你，用一只山鸡，让一个千年山神放下斧头。你做的不是菜，是‘和解’。这种本事，学不来，只能天生有之，后天磨出来。”
林新月沉默了很久。
她想起自己刚来时只想活下去，想着怎么搞点食材拍个视频证明自己还活着；后来想的是做出好吃的饭，让这些神仙妖怪别总盯着她这个外来户；再后来，她开始享受被人需要的感觉——哪吒吃完烧烤咧嘴笑，哮天犬蹭她脚边讨骨头，连王母都派人来预定宴席菜单。
可现在，这一切都被赋予了另一种意义。
她不再是那个靠小聪明混日子的穿越者。
她是那个能让味道穿透隔阂的人。
“所以，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很稳，“我不只是要补回您那一坛酒？”
彭祖看着她。
“你是要重立规矩。”他说，“不是复刻旧方，是要酿出一种新的可能——一种能让贪婪止步、仇恨降温、纷争平息的味道。”
林新月深吸一口气，站起身走到案几旁。她抽出一张空白竹简，又取来毛笔和墨。
笔尖蘸墨，悬在竹简上方。
她没有立刻写下什么，而是闭了闭眼，回想昨夜烤鸡时的心境——不是为了展示，不是为了赢谁，只是想做一道对得起食材、对得起吃饭人的菜。
睁开眼时，眸光己定。
“我不懂什么天地法则，也不懂五行星宿。”她说，“但我明白一件事：真正的好味道，从不强迫谁接受。它只是存在，然后让人主动靠近。”
她落笔，第一句写道：
**“酿之道，始于心，成于火，归于人。”**
彭祖看着那行字，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他知道，传承真正开始了。
林新月放下笔，抬头看他：“从明天起，请您教我真正的‘酿’。不是配方，是道理。我要知道每一味药材为何存在，每一道工序为何不可省略，每一次火候为何必须精准。”
彭祖缓缓起身，走到墙边的一个老旧木柜前。他拉开最底层的抽屉，取出一本薄册，封面无字，纸页泛黄。
他将册子放在竹简旁边。
“这是我八百年来记录的所有失败尝试。”他说，“有些人看到的是秘方，我看到的是教训。你若真要走这条路，就得先学会——如何面对错误。”
林新月伸手接过，指尖触到纸面的一瞬，竟感到一丝温热，仿佛那里面藏着尚未冷却的执念。
她点点头，没再多说。
屋外夜色浓重，星辰隐匿。屋内灯火如豆，照亮案上摊开的竹简与旧册。
她的笔搁在一旁，墨迹未干。
彭祖站在窗前，望着远处山林轮廓，良久未语。
林新月翻开那本册子，第一页写着三个字：
“忘初心”。
她正要细看，忽然察觉到异样——
竹简上刚写下的第一句话，最后一个“人”字的末笔，正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金芒，顺着纹理蔓延开来，像是一滴融化的晨露，悄然爬向下一个空白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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