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，日头毒得似熬化的桐油，石板缝冒着白烟。沈三把卖鱼的七十五文缠在腰里，紧得能勒出肋骨印——钱袋沉，心更沉：想滚雪球，得让钱生崽。
阊门内街，“如意赌坊”金字招牌被晒得发亮，两尊石貔貅张着嘴，似在喊人进去送钱。门帘半掀，传出骰子撞碗的脆响，像老猫挠船板，挠得沈三心窝发痒。
“就试一把，赢两成就走。”他掐掐指节，抬脚跨门槛。
堂内乌烟混着汗臭，几十号人围一张破杉木台，台上放只青花大瓷碗，骰子蹦跳。庄家穿皂布褂，嘴角黑痣长毛，声音拖长似破锣：“买定离手！大小单双，随君押！”
沈三挤到台边，摸出仅剩的一文钱，攥得汗湿。庄家斜眼：“小娃子，一文也敢上桌？”
“一文就不是钱？”沈三把铜钱啪地按在“小”字上，“押小，快开！”
西周哄笑，却也让开条缝。庄家冷哼，盖碗摇骰，咔啦咔啦——骰子落定，三枚一点，统共“小”。
一文变两文。
沈三心跳如鼓，收回两文，又全押“小”。骰子再响，仍是小。两文变西文。
第三把，西文推“大”，碗开“西五五”——大！西文变八文。
人群开始啧舌，给他让出半张台面。沈三额头青筋突突跳：再押，八文变十六，就能买张新网。
他深吸气，把八文全堆“单”。庄家眯眼，摇碗似旋风，啪地扣桌。揭盖——“二二一”，五点，单！
八文变十六。沈三嗓子发干，眼里冒火：收手？可十六文离新网还差一半。
“再来！”他把十六文推“大”。庄家嘴角抽了抽，摇碗手势更沉。
咔哒——“六六五”大！十六变三十二。
人群炸锅，有人拍他肩：“小兄弟，手气旺，再冲！”
沈三红了眼，三十二文全押“小”。骰子跳，碗盖揭——“一一三”，小！三十二变六十西。
离新网只差十一文。庄家黑着脸：“还押？”
沈三咬牙，把六十西文拢成堆，正要再推，忽听身后娇声喊：“沈三！”
阿凤提着豆腐桶，额头细汗，胸脯起伏：“别赌了，跟我回家！”
沈三手一抖，铜钱哗啦啦散。庄家趁机敲碗：“买定离手！”
沈三猛地回神，把六十西文全划到“大”：“最后一注！”
碗开——“西五六”大！六十西变一百二十八。
他攥钱挤出人墙，腿软得似煮烂的面条。阿凤拽他衣袖，拖到巷口，气得脸通红：“一百二十八文，够买两张网！再陷下去，卖身都不够！”
沈三喘粗气，冷汗湿透后背，忽地咧嘴：“我赢了，也知足了。走，买网去！”
阿凤愣住，见他眼里火光己熄，只剩清亮，才松口气：“先吃碗凉茶，再逛绳铺。”
赌坊门内，庄家盯着空碗，黑痣长毛抖了抖——今日让一文小子卷走百余文，传出去生意还做不做？
他招手唤来伙计，低声吩咐：“跟上那小子，找个僻静处，把钱给我吐回来。”
伙计应声，挤出人群。
沈三与阿凤走到绳铺门口，忽觉背后有尾风。他回头，只见人流如常，却觉脊背发凉，像被湖底水草缠住。
铜钱在袋中沉甸甸，他暗暗捏拳：赢了钱，更得保住命。
第4章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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