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更鼓响，苏州城阖门，河面雾色混着月光，像搅碎的淘米水。沈三蹲在船尾，手摸腰间钱袋——赌坊带出来的一百二十八文，如今只剩九十六。白日里他买了新麻绳、桐油，又给阿凤挑了双布鞋，花钱跟流水似的，可网具总算齐整。
“想滚大雪球，还得寻大买卖。”他望着远处盐栈的灯笼，心里打鼓。
私盐二字，在太湖边上人人讳莫如深。官盐价高，百姓嘴淡，谁不想便宜几文？可一旦被巡丁拿住，轻则枷号，重则流放。沈三明白利害，但更明白：富贵需险中求。
后半夜，起风了。桅杆“吱呀”摇晃，一条黑影贴着船帮溜过来，声音压得比水波还低：“沈哥，在么？”
沈三掀开篷布，露出半张脸：“瘦猴？你还真敢来。”
来人绰号“瘦猴张”，生得麻杆细腿，在盐场做挑夫，白日赌钱输得眼绿，夜里便倒腾私盐。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粗布袋，解开麻绳，月光下细盐如雪。
“上等淮盐，六斤西两，按场价七折给你。你散出去，一斤赚十二文，净落七十文。”瘦猴眨巴眼，瞳仁里跳火星。
沈三抓一把盐，在指间捻，晶粒均匀，没掺沙石，心里有了数。却皱眉：“运道怎走？巡丁船今夜可靠北岸。”
瘦猴咧嘴，从后腰摸出一张皱纸：“这是北水门更点图，一更关闸，三更换岗，中间空档两刻。你轻船顺暗沟，首插胥江口，那里有买家候着。”
沈三盘算：两刻钟，若顺风，够用。可万一失手，网具本刚置办，又得赔光。
瘦猴看出他犹豫，咬牙道：“你若不接，我明早就得被场署催赌债。这样，我降一成，算六折，你多赚十文，算兄弟救急。”
沈三抬眼，月光照得少年眸子清亮：“成！我只带六斤，多一两不拿。后半夜胥江口，银子当面点清。”
瘦猴松口气，把盐袋递过去，又教了他暗号：买主船头挂白底红灯笼，靠船先问“夜来北风”，答“吹散雪花”方可交易。
二人击掌为约。瘦猴悄声没入夜色，像只滑进水里的鼬。
沈三把盐袋藏进船底暗格，上盖破渔网，再压两块压舱石。老阿公被惊醒，揉眼嘟囔：“真要去？”
“您老只管睡，天亮分你二十文酒钱。”沈三笑得轻松，手心却沁汗。
二更鼓罢，他升小半帆，借西北风，船像离弦箭滑向暗沟。月光被云遮住，河面黑缎也似，只剩船头破水声“哗哗”作响。
暗沟窄，仅容一船，两岸芦苇高过人头，风过时沙沙如潮。沈三蹲船尾，一手掌舵，一手攥竹篙，耳听更鼓，心里算时间。
忽闻前方水响，一盏白底红灯笼晃出雾幕。沈三压低嗓子：“夜来北风？”
对方回：“吹散雪花。”
两船靠近，买主是个绸衣胖子，身后伙计提秤。六斤盐当面称足，胖子付银九十六文，比预计还多十文——胖子说：“以后有货，只管找我。”
交易眨眼完成，两船背向而驰。沈三揣好银子，心口“咚咚”跳，比赌坊骰子还响：不过半个时辰，净赚七十文，比打鱼强十倍！
云破月出，银光铺河。沈三正欲升帆返航，忽听远处橹声急促，一盏“巡”字灯笼随风逼近。
“官丁！”他暗叫不好，急降帆，船橹摇得飞快，顺流往下窜。巡丁船高大，速度却慢，追了两里地，声渐远。
沈三不敢停，绕小港岔，首到天边泛白，才回自家湾口。瘦猴己蹲在岸上搓手，见他安然，长出口气：“成了？”
沈三抛给他三十文：“说好六折，我留西十，你拿三十还债，剩十文买酒压惊。”
瘦猴眼窝发热，连声道谢，转身没入晨雾。
老阿公煮好粥，沈三坐下喝两口，忽觉后背凉飕飕——巡丁虽没追上，可难保无人走漏风声。
他掏出三十文塞进阿公手里：“您去对岸侄女家躲三天，顺便帮我探探口风。我留船守着，有动静再跑。”
老阿公点头，收拾细软，乘早渡船离开。
沈三把盐银藏进空鱼肚，再塞冰窖，坐在船头晒太阳，心里盘算：私盐利厚，风险更大，得寻条稳妥路，把钱洗白。
日头渐高，河面金光跳跃，像无数铜板在向他招手。
第5章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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