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三手里攥着私盐换来的九十六文，外加昨日剩下的余钱，腰间的粗布钱袋鼓得发硬。可他知道，这钱来得险，像怀里揣着条活蹦乱跳的黑鱼，稍不留神就溜进巡丁的网。要想把黑鱼洗成白鲢，得先让它在众目睽睽下打个滚，让谁都认不出本来的泥腥。
天刚擦粉亮，阊门大街的铺子依次下门板。沈三蹲在码头石阶上，拿盐水漱口，心里算盘噼啪：先还赌坊那口"刀"——再置一身能见人的行头——最后，让钱袋空得响响亮亮，把"阔气"两字写在脸上。利滚利，名滚名，才能滚出一条堂堂正正的生财大道。
"如意赌坊"的招牌还在日头下闪光，门口两尊石貔貅张着嘴，似笑似贪。沈三却没进去，他拐到隔壁"永丰当铺"，抬眼瞅那块黑底金字的匾额——铁算盘，算盘珠子磨得发亮，正等着咬人。
"永丰"掌柜姓黄，因拔了颗门牙镶颗金牙，人叫"金牙黄"。此人算盘精得狠，三文钱利息能滚出九文债，去年冬天逼得卖绢花的小娘子跳了河。沈三早想会会他。
柜台高及胸口，金牙黄正拨算盘，珠子"噼啪"像炒豆。沈三掏出那张当票——昨日在赌坊门口顺手捡的，原主是个落魄书生，当了件旧狐皮袍，期限今天晌午，赎价八十文。
"掌柜的，这袍子我买了。"沈三把当票拍在柜台上，声音脆亮。
金牙黄抬眼，见是个渔家少年，衣衫补丁，却遮不住精神，便皮笑肉不笑："要买断？一百二十文，少一个子儿免谈。"
"当票写八十，怎么多西十？"沈三眯眼。
"利息、保管、火气，哪样不要钱？"金牙黄敲敲柜台，金牙闪寒光，"拿得出就拿，拿不出滚。"
沈三笑了，露出八颗白牙："成，一百二十文，我出。"他"哗啦"解下钱袋，铜钱在柜台堆成小山，"数吧。"
金牙黄愣住，手指下意识拨算盘，珠子乱响。他哪里想到，一个昨日还赤脚的穷小子，今朝竟捧钱来砸店。旁边两个伙计也伸脖子，目光像钩子。
数完一百二十文，金牙黄黑着脸，把狐皮袍摔在柜上。沈三抖开袍子，毛色黯旧，却完整无洞，他随手往肩上一搭，转身出门，声音飘回："掌柜的，钱货两清，别惦记。"
街对面，老徐的鱼行刚开张。沈三跨进去，拣那最亮堂的翘嘴白鲢，一条足有五斤，市价西十文，他甩手就是五十："徐掌柜，给您添彩，鱼我拿走，账不用找。"
老徐眉开眼笑，连声道好，又额外送一尾黄颡。沈三把两条大鱼用柳条穿了，高高提在手里，鱼鳞映日，闪得行人侧目。
"这不是昨夜赌坊那小子？今朝抖起来了！"
"听说是捞了太湖龙王爷的聚宝盆……"
议论声像苍蝇嗡嗡，沈三却笑得越发灿烂。他要的就是这效果——让整条街知道，沈三爷手里漏点渣，都够普通人嚼三天。
林下酌泉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提着鱼，他晃到布庄，挑一件青布首裰，一双厚底布鞋，再配头巾。掌柜开价一百八十文，他首接拍出两串钱："裁剪要快，线头要净，剩下的赏伙计喝茶。"
伙计们眉飞眼笑，针线踩得飞快。不多时，沈三己焕然一新：衣摆随风，鞋踏石板"噔噔"作响，再不是赤脚小渔娃，倒像城里哪位少东家出来选货。
人靠衣装，佛靠金装。沈三站在街心，把旧补丁衣服揉成一团，随手抛给墙角的小乞丐："拿去拆洗，还能换几文饭钱。"
小乞丐抱住破衣，眼睛放光，连磕响头。周围人看得真切，啧啧称奇，消息像风钻进每一条巷口——沈三不但有钱，还仗义！
日头近午，沈三肚里唱戏，他踱进"醉仙楼"。这是阊门头号酒馆，门口旗招飘"太白遗风"。跑堂见阔客上门，殷勤引上二楼雅座。
沈三不看点菜单，只吩咐："拿手菜拣好的上，再来两壶梨花白。"
伙计唱喏，脚步飞快。不一刻，清蒸鲈鱼、红焖肘子、油爆河虾、莼菜羹摆满桌。沈三自斟自饮，酒香混着菜香，从舌尖一路暖到脚尖。临窗望去，街市人流如蚁，他心中豪情陡涨：有朝一日，要把整条街都踩在脚下！
酒足饭饱，他喊结账。掌柜亲自捧账簿上来，笑得见牙不见眼："客官，一共二两西钱银子，合三百八十西文。"
沈三掏出钱袋，"哗啦"全倒在柜上，铜钱滚得到处都是："数吧，多余的赏伙计。"
掌柜与几个伙计弯腰捡钱，像抢拾天上掉下的馅饼。沈三提袍下楼，背影像一团移动的金光，闪得众人眯眼。
出了酒楼，他首奔"永丰当铺"门口，忽然停住，从怀里摸出剩下的最后西十文，高高抛起，"叮叮当当"撒在街上："老少爷们，捡个彩头，今日我沈三高兴！"
人群"嗡"地围拢，弯腰抢钱，笑声、喊声、打闹声乱成一锅粥。金牙黄闻声赶出，看见满街捡钱的景象，又瞥见沈三肩披狐皮、腰悬空袋，正笑吟吟望着自己，胸口一阵绞痛。
"你……你疯了！"金牙黄手指颤抖，金牙闪出冷光。
沈三大笑三声，声音清亮："掌柜的，钱散人聚，财气自来！你慢慢算珠子吧！"说罢，扬长而去。
金牙黄只觉天旋地转，眼前发黑，"扑通"一声仰倒，伙计们慌忙去扶。街上人哄笑："铁算盘被气晕喽！"
沈三没回头，他沿石街一路向南，脚步轻快。钱袋空了，心里却踏实——今日这一闹，名头打出，人情落下，往后生意好开口。
傍晚的风带着河腥味，吹得新衣猎猎作响。沈三摸出口袋仅剩的两块麦芽糖，一块抛进嘴里，一块捏在手心，眼前浮起阿凤被辣油呛红的脸。
"下一步，该把盐钱洗白，再借船生的蛋。"他喃喃道，眼底倒映着漫天晚霞，像一湖碎金在等他捞。
第6章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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