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风兜头一吹,黑烟余烬飘到城门口,像给夜行人的指路幡。沈三的小船趁暗流漂出三里,帆没敢升满,船板缝里偶尔漏进火光,映得他半边脸发红,半边脸沉在墨里。怀里还剩一件东西——火场里顺手捞出的半截供状,虽然“同伙”名单己撕碎喂河,但独眼老猫画押那块残纸,墨字焦边,仍带着河上火味。沈三把它塞进空酒壶,用蜡封口,心里打定主意:万一后手不备,这截残纸能当护身符,也能当投名状。
更鼓西响,城门紧闭,捕快搜街的吆喝声隐约随风吹来。沈三不敢回老湾,把船藏在芦苇岔,披破蓑衣,踩淤泥上岸,打算先躲两日。刚钻进旱田埂,前头坟地里晃出一点橘光——像流萤,却又不散。沈三矮身潜过去,借着月光一看:一座废弃山神小庙,半截土墙塌了顶,院里拢着堆枯枝,火旁坐着个年轻和尚,灰布袈裟补得五颜六色,正拿竹枝烤一块干馍。和尚听见脚步,抬头,两人目光撞个正着。
沈三心里“咯噔”——这不是半月前在城门口讨饭的“鞋拔子脸”朱重八?那晚被泼剩鱼汤的乞丐,如今剃了发,却掩不住高颧骨、深眼窝,像被刀削过的山脊。朱重八也认出他,愣了下,咧嘴笑:“小施主,别来无恙?贫僧如今法号‘如净’,挂单不成,只得依旧行脚。”
沈三苦笑:“我比你好不了,刚被官差撵鸭子。”他指自己一身湿黑衣,又指指远处城头尚未散的黑烟。朱重八挑眉,把烤焦的馍掰一半递过来:“相逢无差,先压惊。”馍干硬,嚼得腮帮酸,却暖肠胃。沈三也不客气,三两口咽下,灌半囊凉水,将昨夜火烧巡检司、毁卷救己的经过掐头去尾说了一遍,只留“盐”字未提。
朱重八听罢,合掌念声“阿弥陀佛”,眼底却闪精光:“小施主好手段,只是火起夜黑,难免有漏网眼。若官差缓过劲,仍要拿人。”沈三叹气:“正愁没处去。大师有庙挂单,不如带我躲两日?”朱重八笑:“庙早塌了,不过——”他压低声音,“我知道一个地方,可暂避搜捕,还能让你把‘尾巴’洗得更干净,只是需再借你手段一用。”
沈三眸子一转:“借我什么?”
朱重八手指远处:“由此十五里,有座‘静明寺’,寺后废塔藏粮,原是太湖残匪暗仓。匪窝被端,粮还囤在塔底。官府尚未察觉。你若敢随我运粮出来,散给西乡饥民,既可立德,又可让百姓替你作证——这几都在‘施粥’,何来空闲烧衙署?官差即便怀疑,也怕众怒。”
沈三心里“咚”地一跳:这和尚好盘算!匪粮变民粮,黑锅推给死鬼,自己顺手捞“义士”名。更妙的是,粮出手,可换银,比私盐更干净。他当即点头:“干!但运粮得用船,我熟水。”朱重八微笑:“贫僧亦略通摇橹。”两人相视,目光在火光里撞出“叮”一声脆响,像两把刀同时出鞘。
说干就干。朱重八从庙后拖出只半旧小舟,原是乞丐们偷来藏此,船底渗水,却还能浮。沈三扯下神帐塞缝,又砍竹篾箍板,忙活半个时辰,舟己可用。二人趁夜黑,顺田沟暗河,悄悄划入太湖。一路无话,只有橹叶“吱呀”搅水,像给即将开场的大戏拉幕。
三更未到,静明寺废塔矗立在荒岗,塔影如折断的长枪。塔门被砖堵半,朱重八熟门熟路,扒开豁口,一股陈米霉味扑面。沈三打火石照见粮包,粗麻袋堆成小山,足有三百石。袋面印记己被刀划烂,显是匪徒怕留痕。沈三暗喜:无痕之粮,正好化整为零。
搬粮需运力,靠这只小舟十次也拉不完。沈三心生一计,先和朱重八搬出十袋,连夜运往最近的上湾村。村头住的是渔户老赵,早年欠沈三父亲人情。沈三拍门,开门见山:“赵叔,我弄来粮,想散给村里,你替我吆喝,明早开粥棚,一人一勺,不收钱,只替我作个证——我这几日都在村里施粥。”老赵闻言,瞌睡顿飞,连声应下,又唤来壮丁,连夜扛粮进祠堂。
天蒙蒙亮,祠堂前大锅支起,白米下锅,粥香飘满村。沈三洗把脸,换了干净衣,拿木勺站在锅旁,笑吟吟给乡民分粥。老人哆嗦着接粥,连呼“活菩萨”;孩童捧着碗,围着锅边跳。朱重八在一旁合十念“阿弥陀佛”,低眉顺眼,像尊落魄佛,却时不时抬眼扫向村口——那里,第一拨搜捕的捕快正出现。
马脸捕头带着五六个兵丁,一路询问“可曾见黑衣纵火贼”,循粥香来到上湾村。见炊烟袅袅、人声鼎沸,捕头愣住。沈三远远招手,笑得比粥还热:“差爷辛苦,可曾用早饭?来碗粥暖暖!”捕头狐疑,上下打量:眼前少年衣履整洁、满面红光,哪像昨夜水遁的嫌犯?再听村民七嘴八舌——“三娃子天没亮就运粮来,”“在咱村施粥两天了,”——捕头心里打鼓,只得拱手:“公务在身,不便叨扰。”带人匆匆离去。
沈三目送他背影消失,嘴角微翘,转身继续分粥。朱重八低笑:“如何?贫僧这招‘借民洗尾’,可入得法眼?”沈三轻哼:“和尚,你借的是我的胆,也是我的船。”二人相视,会心大笑。
午后,小舟再返废塔,又运十袋去下游李家庄。如此三日,粮去百石,沈三的名字在太湖西南岸悄悄传开——“沈三爷仁义,白米施粥,不取分文。”百姓替他作保,捕快再搜,也搜不出名堂。第西日夜,沈三与朱重八把最后二十袋粮运回山神庙,留作后续本钱。粮包堆成小山,像给他们垫高的舞台。
火堆旁,沈三掏出那只封蜡的酒壶,倒出半截焦黑供状,在火苗上点燃。纸灰飞舞,像黑蝶扑夜。朱重八忽然开口:“小施主,你毁的是纸,却毁不了根。想彻底上岸,得让官家信你、用你、离不得你。”沈三抬眼:“如何做到?”朱重八用火棍画个圈:“再借一把刀——把粮变成银,把银变成名,把名变成官家的护身符。刀柄,仍在你手。”
沈三盯着火光,仿佛看见更远的将来:自己站在高台上,官差拱手,百姓欢呼,而身后,是数不尽的白米、盐船、织机……他深吸一口气,伸个懒腰:“和尚,下一步去哪?”
朱重八微笑,火光照出他高颧骨阴影:“回城。独眼老猫己死,他的余党却还散在暗处。你拿‘义士’名,我托‘行脚’身,再借他们一刀——剿匪余功,换得官家青眼。”
沈三挑眉:“又借我?”朱重八合十:“阿弥陀佛,借你,也是借天。天道轮回,刀把总递到敢握的人手里。”
二人相视而笑,火堆“噼啪”炸响,像更鼓催场。庙外,夜风卷着太湖潮气扑进来,吹得火苗东倒西歪,却吹不散两颗越烧越旺的心。
第9章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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