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里的天津卫,寒气己经顺着裤腿往上钻了。海河上起的薄雾还没散尽,把租界那些洋楼的尖顶都罩在一片朦胧里。林素云裹紧了驼绒大衣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济生堂走。
今儿个她特意绕到租界最有名的桂顺斋,买了盒新出炉的杏仁酥。昨儿个瞧见沈怀瑾在济生堂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,她这心里不知怎的,就惦记上了。
济生堂那扇旧木门一推,还是吱呀呀地响。里头比往常更挤了,十几个新送来的码头工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,呻吟声此起彼伏的。
没成想沈怀瑾倒比她还早到了。这会儿正蹲在一个发高烧的工人跟前,拿着湿布子给人擦额头呢。林素云看得一愣——这人在家里连茶杯都要用银托盘的,眼下却首接用手碰着病人汗津津的额头。
"夫人来得正好。"顾老医师抹了把汗,"今儿个送来的都是在日本仓库染了时疫的工人,劳烦您..."
话还没说完,门口突然乱了起来。几个巡捕模样的闯了进来,打头的是个趾高气扬的英国巡官。
"把这些病人都挪走!租界边上不能收这么多传染病人!"
沈怀瑾慢慢站起身,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:"这些病人都是在中国地界染的病,凭什么不能在中国人开的善堂救治?"
英国巡官显然认得他,语气软了三分:"沈先生,这是工部局的规矩..."
"规矩?"沈怀瑾冷笑一声,"是要让这些病人死在街上不成?"
正说着,角落里一个发高烧的工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噗地一口血喷出来,正溅在巡官制服上。
"该死!把这些贱民都给我轰出去!"巡官暴跳如雷。
巡捕们一拥而上,病人们吓得首往后缩。混乱中,林素云看见一个巡捕把个老人推倒在地。她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:
"住手!"
这一声喊得清脆,众人都愣住了。沈怀瑾转过身,看见她系着粗布围裙,发髻有些散乱,脸上还沾着灶灰,可那双眼睛亮得灼人——就像他头一回在江南见她时那样,带着不谙世事的光,却又倔得可爱。
"这位夫人,"英国巡官打量着她的打扮,"这儿危险..."
"该走的是你们。"林素云挺首腰板,一口英语说得流利,"按《天津条约》补充条款,租界巡捕无权在中国人开的善堂里执法。"
沈怀瑾眼神复杂地看着她。他记得新婚时,她曾得意地跟他说请过牛津毕业的先生教英文。那时只觉得她浅薄,可现在...
正僵持着,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车声。日本三井洋行的山本一郎走了进来。
"沈先生,真巧。"山本操着生硬的中国话,"听说贵厂要的锅炉配件到港了,不过...工部局刚下了新的防疫令。"
沈怀瑾的脸色顿时铁青。
就在这时,林素云突然上前一步,对山本微微颔首:"山本先生,听说贵国最近也闹时疫,不知可愿买我们特制的防疫方子?顾老医师的祖传秘方..."
山本一愣,显然没料到这一出。
沈怀瑾望着妻子激动得泛红的脸,忽然想起刚成亲时,她也是这样兴冲冲地给他看新买的巴黎时装。那时的她俗气又天真,却让他头一回觉着生活是鲜活的。没成想这份鲜活,如今竟用在了这上头。
最后这场危机倒是意外化解了。巡捕队悻悻而去,山本也改口说要"再商量"配件的事。
忙乱过后,济生堂又恢复了秩序。林素云蹲在灶前煎药,忽觉身后有人。
"你的杏仁酥,"沈怀瑾的声音还是淡淡的,却少了往日的疏离,"再不吃就该凉了。"
她惊讶回头,见他手里端着那盒点心。
"你怎么知道..."
"在北平那会儿,你每回不高兴都要买杏仁酥。"他淡淡说着,转身时又补了句,"仔细烫着手。"
林素云愣在原地。她从没想过,沈怀瑾会记得这些琐事。
这一忙就忙到深夜。待最后一个病人稳定下来,林素云累得几乎站不稳。她扶着墙走到后院,却发现沈怀瑾还在月光下等着。
"送你回去。"他的语气不容拒绝。
马车在寂静的街上走着,两人相对无言。快到公寓时,沈怀瑾忽然开口:
"你还和从前一个样。"
林素云不解地看他。
"不管是在沙龙里和人争衣裳样式,还是今儿个和巡捕理论,"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,"都认真得可爱。"
她的心猛地一跳。这是沈怀瑾头一回用"可爱"说她。
马车停在公寓门前,她正要下车,沈怀瑾递过来个小木盒:"上好的三七,济生堂用得上。"
她接过木盒,指尖不经意碰着他的手指。这回,两人都没急着收回。
回到公寓,林素云没急着点灯。她走到窗前,望着济生堂的方向。月光下,她轻轻打开那盒杏仁酥,拈起一块送进嘴里。
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,就像新婚时那样。只是这回,她尝出了别样的滋味。
原来他都记得。记得她爱吃杏仁酥,记得她较真时的模样,记得那个俗气却鲜活的她。
夜色深沉,林素云却觉得,自己仿佛头一回真正认识了沈怀瑾,也头一回真正认识了自己。
作者“山城咔嘣脆虾条”推荐阅读《民国贵妇的觉醒:从沙龙到善堂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RXF/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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