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天津，闷热如蒸笼。法租界的梧桐树上，蝉声嘶哑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。赵世清与苏婉清的婚期将近，小洋楼里张灯结彩，唯独林素云居住的西厢房冷清得如同古墓。
这些日子，府里的风言风语愈发不堪入耳。清晨，林素云刚走出房门，就听见两个粗使婆子在廊下嚼舌根：
"...昨儿个福源洋行的徐买办又来了，指名要见西厢这位。"
"啧啧，这都第几个了？上回是日本商社的山本，前儿是税务司的英国佬..."
"怀着我都不消停，真是..."
话音在看见林素云的瞬间戛然而止，两个婆子慌忙低下头，嘴角却还挂着暧昧的笑。
晌午用膳时，红玉端来的安胎药味道格外苦涩。林素云才抿了一口，就听见她在门外与翠喜嘀咕：
"...老爷吩咐了，今晚要陪夫人去英国商会赴宴。"
"哪个夫人？西厢这位？"
"想得美！是东厢那位未来的正室。西厢这位...听说今晚要'接待'三井商社的山本先生。"
碗盏碎裂的声音惊动了门外。林素云看着满地药汁，手指不住颤抖。原来在旁人眼里，她早己成了赵世清笼络权贵的工具，连怀着身孕都要被推出去周旋。
这日深夜，她突然被剧烈的腹痛惊醒。冷汗浸透了寝衣，她挣扎着去按唤人铃，却发现线路早己被切断。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，她听见翠喜在门外与红玉低语：
"...老爷吩咐了，今夜山本先生要来，谁都别进去打扰..."
再次醒来时，她躺在济生堂的病榻上。顾老医师正在为她施针，见她睁眼，长叹一声："夫人这是急火攻心，动了胎气。若再这般...应酬过度，只怕母子都难保。"
"孩子可还安好？"她急问。
老医师沉默片刻，取出一包药粉："这是安胎散，切记按时服用。"他欲言又止，"近日...可曾服用过其他药物？"
林素云猛然想起这些日子喝的安胎药，总是带着不同以往的涩味。原来连这最后的庇护所，也早己不再安全。
回府时，她意外遇见前来送贺礼的小柱子。少年见她面色苍白，急得眼圈发红："夫人！工友们听说您...您近来身子不适，都很担心..."
翠喜立即上前打断："夫人需要静养，闲杂人等勿扰。"
但就在擦肩而过时，小柱子迅速将一张字条塞进她手中。回到房中展开，上面是熟悉的笔迹："新实验室己备妥，待夫人归来。"
字条背面还粘着一小包样品——正是沈怀瑾笔记中提过的改良消毒剂。
这夜她辗转难眠，悄悄取出藏在妆匣底层的实验笔记。借着月光，她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小字："若遇铜绿色沉淀，可添柠檬酸三滴。"
这是沈怀瑾的字迹！他早就料到会有人篡改配方？
突然，门外传来苏婉清娇滴滴的声音："姐夫，听说昨晚山本先生又来了？表姐这般辛苦，可别累坏了身子..."
赵世清的冷笑响起："她既然愿意替沈怀瑾守着那个破厂子，总得付出些代价。"
脚步声渐远后，林素云颤抖着点灯，将笔记一页页重温。在那些复杂的化学方程式间，她终于看清了沈怀瑾留下的暗号——每个被圈出的元素符号，连起来正是"小心赵"。
更漏敲响三更时，她取出那包安胎散，想起顾老医师欲言又止的神情，心下一横，将药粉尽数倒入花盆。
次日清晨，她主动求见赵世清："我想通了。既然婚期将至，不如让我去寺庙斋戒，为...为孩子祈福。"
赵世清审视她良久，忽然笑道："这才懂事。翠喜，陪夫人去大悲院住几日。"
马车驶出英租界时，林素云借故支开翠喜，绕道去了老城厢。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，小柱子早己等候多时。
"夫人！"他引她走进一处小院，"按照沈厂长的笔记，我们己经试制出第三批样品了。"
望着简陋作坊里沸腾的反应釜，林素云眼眶发热。工人们默默围上来，粗糙的手掌里都捧着小小的油纸包——是他们省下的工钱凑出的原料。
"只要夫人一声令下，"老张哑声道，"我们随时能复工。"
她抚摸着微隆的小腹，第一次感受到希望的温度。
回到大悲院的禅房，她跪在佛前虔诚叩拜。香炉里升起的青烟中，她仿佛看见沈怀瑾温和的笑颜。
"怀瑾，"她轻抚腹部，"我会守住你的心血..."
窗外暮鼓声声，震落了檐角积蓄的雨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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