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，沈府的书房里还亮着灯。沈怀瑾坐在宽大的书桌后，面前摊着几张写满复杂化学公式和机器图纸的文件，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。工厂新引进的锅炉出了故障，日本商社的代表明日又要来谈所谓的"合作"，部里的拨款至今没有下文……一桩桩一件件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林素云端着一碗冰糖莲子羹，轻轻推门进来。她刚沐浴过，身上带着淡淡的玫瑰露香气，穿着一件樱草色软缎睡衣，领口微敞，露出细腻的脖颈。这是她难得的主动示好，带着几分从赵世清那里得来的、被撩拨起来的风情与勇气。
"怀瑾，夜深了，用些宵夜吧。"她将瓷碗放在书桌一角，声音刻意放得柔婉。
沈怀瑾头也没抬，只从鼻子里"嗯"了一声，目光依旧胶着在那些图纸上，手中的铅笔不停演算着。那冷淡的态度，像一盆冰水，浇熄了林素云心头刚刚燃起的一点热切。
她有些不甘心，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，看着他那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，忽然想起赵世清在咖啡馆里，对着几位倾慕者侃侃而谈的模样。同样是男人，为何一个那般风趣解意，一个却如此沉闷无趣？
她抿了抿唇，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，用一种自以为轻松随意的口吻说道："今日听赵世清先生说起，如今这实业救国，若无健全的法制与民智开启做根基，怕是事倍功半，终究是……是空中楼阁呢。"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怀瑾的脸色，期待着能引发一些讨论，哪怕是指责，也好过这死水般的寂静。
果然，沈怀瑾手中的笔顿住了。他缓缓抬起头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，首首地射向林素云，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，只有一种近乎轻蔑的审视。
"赵世清？"他薄薄的嘴唇吐出这个名字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，"就是那个在《平报》上写些哗众取宠文章，靠骂政府、唱高调博取名声的赵主笔？"
林素云被他话语里的尖刻刺得一怔，脸上有些挂不住："你……你怎么能这么说？赵先生是忧国忧民，是……"
"忧国忧民？"沈怀瑾打断她，声音陡然提高，带着压抑许久的怒火，"他懂什么？！他只知道摇唇鼓舌，空谈什么‘民智’、‘法制’！他知道一台锅炉要多少银子吗？知道合格的技师有多难找吗？知道日本人卡着我们原料脖子时是什么滋味吗？！"
他猛地站起身，将手中的铅笔重重拍在桌上，发出"啪"的一声脆响，吓得林素云浑身一颤。
"你们这些躲在沙龙里、咖啡馆里高谈阔论的人，除了指手画脚，还会做什么？‘清谈误国’！说的就是他们这种人！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，只会蛊惑人心！你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，更不要把他的那些谬论带到家里来！"
他劈头盖脸的斥责，像鞭子一样抽在林素云心上。她原本只是试探，却不想引来如此激烈的、全盘的否定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，尤其是他将她也归为"你们"之一，那种排斥与不屑，彻底点燃了她这些日子积压的委屈与怨愤。
"沈怀瑾！"她也霍地站起身，胸脯剧烈起伏，眼圈瞬间红了，"你除了会冲我发脾气，还会什么？！是！我不懂你的锅炉，不懂你的机器！可你呢？你有关心过我吗？你知道我每天在这个冰冷的房子里是怎么过的吗？！赵先生至少还懂得尊重人，还会说几句人话！不像你，整天板着一张脸，像个活死人！"
这些话她憋了太久，此刻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，声音尖锐得刺破了夜的宁静。
沈怀瑾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激烈地反击，他死死地盯着她，脸色铁青，下颌绷得紧紧的，胸口也因为怒气而起伏。书房里陷入一种可怕的死寂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错。
良久，沈怀瑾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，冰冷彻骨："不可理喻。"
说完，他不再看她一眼，猛地转身，抓起椅背上的外套，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，"砰"的一声重重摔上了门。
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林素云浑身一哆嗦。她僵在原地，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，顺着脸颊滑落，滴在那碗早己凉透的冰糖莲子羹里。
委屈、愤怒、伤心、还有一丝破罐破摔的决绝，在她心中翻腾。他摔门而去，将她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、令人窒息的地方。而另一边，是赵世清温柔的笑语，风雅的谈吐，以及那句"明珠暗投"的惋惜。
这一刻，心中那道最后的防线，随着那声摔门巨响，彻底崩塌了。她擦干眼泪，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。既然这里己无温暖可言，那么，投向那个懂得欣赏她、给她慰藉的怀抱，又有什么错？
裂痕己深，再无挽回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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