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记名嫡女”这西个字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颗石子，在尚书府的后宅里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消息最初是从小翠那里听来的，带着小丫鬟特有的模糊和夸张：“……真的！我听荣禧堂扫洒的姐姐们偷偷说的，夫人好像要把哪位小姐记在自己名下呢！那不就是半个嫡女了？”
叶繁星当时正在绣一片竹叶，闻言针尖差点扎到手指。她强作镇定，细声问：“可知是哪位姐姐有此福分？”
小翠摇摇头：“这就不清楚了，姐姐们也是猜呢……有的说是大小姐，有的说是西小姐……”
叶繁星的心沉了下去。无论是叶明月还是西小姐，对她而言都不是好消息。叶明月若成了记名嫡女，身份水涨船高，自然会吸引更多目光和算计，她这个背景板妹妹难免不会被波及。若是西小姐，那位生母尚在、心思活络的庶姐，恐怕更会趁机打压其他庶妹，以彰显身份。
更重要的是，这“记名”之事本身，就代表着嫡母李氏要将后宅的权力和资源进行重新分配和掌控。每一个庶女，都可能成为她棋盘上的棋子。
很快，府里的风向就开始微妙地变化。
请安时，叶繁星能感觉到几位庶姐的态度更加恭敬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，尤其是西小姐，言语间对李氏愈发奉承。连带着对叶明玉这位真正的嫡女，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逢迎。
而李氏，依旧是那副威严莫测的样子，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没有明显变化，但偶尔看向庶女们的目光，却多了一分审视的意味。
叶繁星更加谨慎了。她每日请安、抄经、刺绣，几乎足不出秋棠院。她让王嬷嬷和小翠加倍留意各院的动静，尤其是荣禧堂和几位有可能被“记名”的庶姐院子。
这天，王嬷嬷从外面回来，脸色有些凝重。
“六小姐，老奴听说，夫人前两日召了官媒婆入府说话。”
叶繁星心头一跳。官媒婆？是为叶明玉？还是……为即将被“记名”的那位？
“可知说了些什么？”
王嬷嬷压低声音：“具体的打听不到，但听那官媒婆出去时跟门房闲聊，提到了‘书香门第’、‘清流人家’之类的词儿……”
书香门第？清流人家？这不像是对叶明玉的婚配取向。叶尚书是实权派，李氏出身勋贵，他们对嫡女的婚事，目标多半是同等门第的勋贵或权势之家。那么，这官媒婆，很可能是为某位庶女相看？而“记名嫡女”的身份，正好可以匹配那些注重出身但又家世稍逊的清流文官之家。
一个清晰的链条在叶繁星脑中形成：李氏可能打算将一位庶女（很可能是叶明月）记在名下，提升其身份，然后为其择一门对家族有助益的婚事，比如拉拢清流文官集团。这是一笔政治投资。
想通了这一点，叶繁星反而稍稍安心。只要李氏的目的明确，是为了家族利益，那么她这种毫无价值、安分守己的背景板，被选中的可能性就极低。她要做的，就是继续保持“无价值”和“安分守己”。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几日后的请安，李氏在众人即将散去时，忽然开口：“六丫头，你抄写的佛经，我看了。字迹倒是工整。”
叶繁星心里一紧，连忙出列垂首：“母亲过奖，女儿愚钝，只是尽心而己。”
李氏打量着她，目光在她半旧的衣裙上扫过，语气平淡：“年纪不小了，整日闷在屋里抄经绣花也不好。从明日起，你便跟着你大姐姐一起，上午去家学里听夫子讲一个时辰的课吧。”
什么？！
叶繁星猛地抬头，眼中闪过难以置信，又迅速低下头，掩去惊愕。
去家学？和叶明月一起？
这……这是要把她放到台前吗？为什么？
不仅叶繁星惊讶，其他几位庶女也纷纷投来诧异、探究，甚至隐含嫉妒的目光。家学虽是府中小姐们读书的地方，但她们这些庶女，通常只是象征性地去几天，学点皮毛，主要还是靠生母或自己请人教导。能被嫡母点名，和即将可能被“记名”的叶明月一同去家学，这其中的意味，不得不让人深思。
“是……女儿遵命。”叶繁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，细声应下。
回到秋棠院，叶繁星的心久久不能平静。
李氏这是什么意思？
抬举她？不可能，她毫无背景和价值。
监视叶明月？她一个胆小怯懦的庶妹，能有这个本事？
还是……单纯觉得她字写得还行，放在叶明月身边做个陪衬，或者试探一下她的反应？
无论哪种可能，都意味着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完全隐形了。家学那个地方，人多眼杂，她必须更加小心。
“嬷嬷，”叶繁星叫来王嬷嬷，“明日我去家学，衣着打扮还是如同往日一般即可，不必特别准备。”她不能给人留下“一朝得志”的印象。
王嬷嬷看着她，眼神复杂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：“老奴明白。”
第二天，叶繁星穿着那身浅绿色的旧衣裙，准时来到了家学。
家学设在外院一个独立的院落，环境清幽。授课的是一位姓周的老夫子，据说学问不错，但有些古板。除了叶明月，还有叶明玉以及另外两位年纪稍小的嫡出堂小姐。
叶明玉看到叶繁星，撇了撇嘴，没搭理她。两位堂小姐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。只有叶明月，对她温和地点了点头，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的空位上。
叶繁星规规矩矩地坐下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——都是最普通的那种。
周老夫子讲的是《女论语》，内容无非是女子要贞静贤淑、相夫教子那一套。叶繁星听得昏昏欲睡，却不得不强打精神，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。
她注意到，叶明月听得很专注，偶尔还会提出一些问题，引得老夫子捻须称赞。叶明玉则明显不耐烦，在下面偷偷玩自己的玉佩。
一堂课下来，叶繁星只觉得比绣一天花还累。不仅要听讲，还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姿态、表情，不能太突出，也不能太落后，更不能与任何人有过多的眼神交流。
下课后，叶明月收拾好书具，看向叶繁星，轻声道：“六妹妹今日初次来，可还习惯？”
叶繁星连忙起身，低着头，细声回答：“谢大姐姐关心，妹妹……妹妹有些愚钝，听得不太明白。”
叶明月笑了笑：“无妨，多听听便懂了。妹妹字写得好，夫子定会喜欢的。”
叶繁星心中警铃大作，叶明月这话是随口一提，还是意有所指？她连忙摆手，脸上露出惶恐：“大姐姐快别取笑我了，我……我那是胡乱写的，登不得大雅之堂。”
叶明月看着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，笑了笑，没再说什么，带着丫鬟先行离开了。
叶繁星看着她的背影，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。
去家学，看似是嫡母的“恩典”，实则将她推到了一个更易被观察的位置。她必须尽快适应这个新环境，并且找到在这个新环境中继续“苟”下去的方法。
同时，她隐隐觉得，李氏突然让她来家学，绝非一时兴起。这背后，或许与那“记名嫡女”的风波，有着某种联系。
她需要知道更多。
“小翠，”晚上，叶繁星将几块新做的桂花糕递给小丫头，低声吩咐，“这两天，多留意一下家学那边伺候的丫鬟婆子，听听她们有没有议论什么，特别是……关于我和大姐姐的。”
她必须弄清楚，嫡母这步棋，究竟意欲何为。只有知道了目的，她才能想出应对之策。
看似平静的尚书府后宅，因为“记名”之事和家学之行，再次将叶繁星卷入了微妙的漩涡边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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