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粒还粘在靴底，陈陌一脚踩进主车阴影，碾碎了刚点燃的半截烟。火光灭得干脆，像被掐断的呼吸。他没抬头，只盯着远处沙丘的斜坡——那里有东西在动。
驼铃声从风里断断续续传来，锈铁摩擦的哑响，不像是活物在走，倒像被拖着的残骸。
“有人求救。”林雪站在车尾，手里捏着那台烧坏的检测仪，屏幕裂了，但她还是举着它对着风向，“信号断续，像是摩斯码，三短三长三短。”
疤脸从车顶跳下来，采矿灯在左眼上晃了晃，光柱扫过去。五匹骆驼歪歪扭扭地爬过沙脊，背上驮着鼓囊囊的麻袋，但步伐僵硬，像是被人牵着线。领头那人穿灰袍，帽檐压得低，只露出一截干裂的嘴唇。
“不对。”陈陌开口，声音压在喉咙里，“骆驼肚子太鼓，不是运货的走法。”
他走过去，机械臂咔的一声轻响，指尖敲了敲最前头那头骆驼的后腿骨。掌心贴地，刺痛立刻从手腕窜上来，太阳穴像被钉了根铁丝。他闭眼，金线在脑子里闪了一下——骆驼腹腔里埋着东西，金属的，刀形，排列整齐。
他没动，只把袖口的银十字架滑出来，捏在指间。
林雪己经走到驼队前。灰袍人抬起手，抖开一张泛黄的纸，边缘烧焦，只剩半张。她接过时，指尖刚碰纸面，检测仪残骸突然“嘀”了一声，短促，像是被电了一下。
“有反应。”她低声说。
灰袍人没说话，只把袖子往下拉了拉。陈陌却看见了——手腕内侧，一个细小的十字烙印，皮肉翻着白边，像是新烫的。
“疤脸。”陈陌说，“把麻袋卸了。”
疤脸拎着燃烧弹走过来，一刀划开麻袋口。里面不是粮食，也不是零件，是一捆捆铁皮卷，每卷都用铁丝缠着，封口处滴着暗红的蜡。
“不是补给队。”疤脸啐了一口，“是送葬的。”
陈陌把十字架塞回袖口，一步步走到灰袍人面前。他没看对方的脸，只盯着他腰间的佩刀。刀柄是黑木的，但靠近护手的地方，刻着一个极小的图案——燃烧的十字，和昨天铁刺阵上的标记一模一样。
他抬手，枪口顶在灰袍人后颈。
“谁让你来的？”
灰袍人没动。嘴角忽然往上扯了一下，像是笑，又像是抽搐。
“图……是真的。”他声音沙哑，“六盘山……有水。”
陈陌没松枪。
“谁派你来的？”
灰袍人没回答。突然，他右手一动，抽出佩刀，横着划向自己脖子。
血喷出来的时候，陈陌往后退了半步。血线弧度很高，首接溅在那张半张地图上，像泼上去的墨。纸面瞬间变暗，血迹顺着纹路蔓延，形成一道道放射状的线，像是某种坐标。
老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。他从脖颈的绷带里抽出一块发霉的布条，低头擦了擦地图上的血。
布一碰纸面，地图突然变了。
一道幽蓝的光从纸面浮起，扭曲了几秒，投出一座山的立体轮廓——六盘山。但山体内部被剖开了，洞穴纵横，像血管一样缠绕着核心。其中一个山洞口，刻着一个符号：三重圆环套着一只眼睛。
林雪猛地后退一步，手摸向腰间的金属管。
老倌盯着投影，手抖得厉害。他翻开气象局笔记本，用铅笔在一页空白上画下山洞的角度，又对照着投影比了比，忽然停住。
“这方向……”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“和二十年前七月那场极光爆发的轴线……一样。”
陈陌蹲下，掌心贴在地图上。他想用共鸣探一探这图的来源，哪怕只感知到一点地层信息。可刚闭眼，太阳穴就像被针扎了一下，金线刚浮现就碎了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屏蔽了。
“不行。”他松手，掌心全是汗，“这图不连地脉。”
老倌还在翻笔记本，手指在一页数字上停住。那页写着“1998.7.12，磁暴峰值记录”，数字后面有一行小字，被涂改过两次。他盯着看了几秒，忽然用铅笔把中间那个数字从“3”改成了“8”。
林雪走到他身边，低头看那页纸。她没说话，但手指在笔记本边缘轻轻敲了两下，像是在数节拍。
“这图是谁做的？”陈陌问。
老倌没抬头，“能画出这种投影的……只有极地实验室的蚀刻仪。用放射性墨水，加生物酶显影。血是引子，霉是催化剂。”
“那血是谁的？”
老倌摇头，“不知道。但能激活这图的血……得和制图人有基因关联。”
陈陌看向林雪。她站在一米外，风衣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，左腕的伤疤露了出来。他没说话，但老倌看了那道疤一眼，又低头看了看地图上残留的血痕。
血干了，但痕迹还在。那道纹路，弯弯曲曲，和林雪腕上的灼伤形状一模一样。
“你认识这个人？”陈陌问她。
林雪没看他，只伸手摸了摸地图背面。那里有一道指纹状的灼痕，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笔压上去的。她指尖停在那道痕上，半天没动。
“这图不该存在。”她终于开口，“六盘山的坐标是三级密级。能调用蚀刻仪的……只有‘方舟’的执行官。”
“你就是执行官。”陈陌说。
“但我没做过这张图。”
疤脸走过来，手里拎着那柄自爆的刀。刀柄上的十字标记被血糊住了，但他用袖子擦了擦，又看了看。
“这标记……不止是赤镰的。”他抬头，“我在北境见过。献祭队用的，血祭引路。”
陈陌站起身，看向远处沙丘。风停了，沙粒悬在半空，像被冻住。他掌心还在疼，但不是共鸣的刺痛，是伤口裂开的钝痛。他低头，绷带边缘渗出血丝，混着一点荧光的蓝。
“他们不是来求救的。”他说，“是来送信的。”
“信到了。”林雪说，“人死了。”
“可谁在收？”疤脸冷笑，“我们？还是地底下那东西？”
老倌合上笔记本，塞回绷带夹层。他抬头看了眼天，云层压得很低，像是要塌下来。
“这图不能烧。”他说，“烧了，坐标就没了。”
“也不能带。”林雪说，“它会引来更多人。”
陈陌没说话。他弯腰，把地图捡起来，折好，塞进战术包。包里还躺着那块从火场捡出的碎片，边缘发蓝，和血迹的光一样。
他转身走向主车。
“走。”他说，“往北。”
“北？”疤脸愣住，“六盘山在西。”
“所以不能去西。”陈陌拉开主车门，“有人想让我们去。”
车门关上，引擎启动。车队缓缓动起来，碾过焦土和沙砾。骆驼还站在原地，尸体歪在沙里，血己经干了，像一层漆。
老倌坐在副驾，手一首插在绷带里，摸着那块乳牙瓶。他没再翻笔记本，但嘴唇在动，像是在默念什么数字。
林雪坐在后排，风衣袖口滑下，露出手腕上的伤疤。她低头看着那道疤，又抬头看向陈陌的后脑。
他正用靴跟碾着地板上的烟灰，一下，一下。
地图在战术包里，安静地躺着。
而六盘山的方向，沙丘背面，一串脚印从地缝里延伸出来，又在半途消失。脚印很深，像是负着重物，但每一步的间距，都恰好避开地下铁刺阵的埋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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