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如凝固的水银，笼罩着古董琴房。沉重的寂静被亚历克斯·斯特林那声如同惊雷的咆哮撕裂，余音在冰冷的石壁间嗡嗡回荡，撞碎了琴声残留的最后一丝哀伤。
卢西亚诺·德·罗西终于抬起了头。那张在月光下苍白如大理石的脸，疲惫、空茫，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，祖母绿色的眼眸如同熄灭的寒潭。
但这幅脆弱得令人心悸的景象，在亚历克斯眼中，却化作了最精妙的伪装，最恶毒的嘲弄！被愚弄的狂怒如同火山岩浆，瞬间冲垮了那一丝因错愕而生的迟疑！
“收起你这套该死的贵族悲情戏码！”亚历克斯的咆哮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嘶哑，每一个字都淬着毒火。
他一步跨到钢琴侧前方，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坐在琴凳上的卢西亚诺，隔绝了窗外清冷的月光。
复仇的烈焰在榛色眼眸里疯狂燃烧，烧尽了所有怜悯，只剩下被践踏的尊严和即将爆发的毁灭欲。
他没有给卢西亚诺任何喘息的机会。右手猛地从风衣内侧口袋抽出那份早己准备好的、如同致命毒刃的文件——那份印有深蓝色德·罗西家徽印章的卢森堡“Casa Rossa”公司注册文件扫描件！
啪！
一声清脆、响亮、充满侮辱性的拍击声！
亚历克斯将文件重重地、狠狠地拍在钢琴谱架上！光滑的谱架台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纸张的边缘甚至擦过卢西亚诺按在琴键边缘的、苍白的手指。
“看着我！”亚历克斯厉声重复，声音如同重锤砸下，逼迫对方首视这无可辩驳的罪证！
他俯身，逼近，榛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探照灯，死死锁住卢西亚诺那双死寂的祖母绿瞳孔，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慌乱、一丝得意，哪怕是一丝被揭穿的愤怒！
“告诉我！用你那双高贵的眼睛看看这个！”他的手指如同钢钎，狠狠戳在文件上那枚刺眼的蓝色印章中心，那咆哮的雄狮与缠绕的葡萄藤此刻显得如此狰狞！
“告诉我！‘红屋’（Casa Rossa）！卢森堡！做空‘斯特林资本’的幽灵资金源头！启动‘黑荆棘’绞索的扳机！
还有这份伪造报告扉页上的玫瑰荆棘暗徽！别告诉我，这一切都和你袖口上那枚高贵的家族徽章无关？！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高，语速越来越快，指控如同密集的冰雹砸下。每一个地名，每一个名词，都带着斯特林资本崩塌的硝烟味和被掠夺财富的血腥气。
他猛地抬起左手手腕，将那道早己消退、却在他神经上留下灼热烙印的位置，几乎怼到卢西亚诺的眼前！
“还有这个！”亚历克斯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微微变调，带着一种被羞辱的尖锐，“威尼斯的‘古董尖刺’？嗯？德·罗西先生？这就是你所谓的警告？”
“用你肮脏的爪子连接西西里的黑手，用你家族的金饰印章盖下毁灭的印记！这就是你守护的‘根基’？！这就是你们几个世纪引以为傲的‘荣耀’？！”
控诉如同狂风暴雨，席卷了整个琴房。亚历克斯的胸膛剧烈起伏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，喷在卢西亚诺冰冷的脸上。
他死死盯着卢西亚诺的眼睛，等待着对方的辩解、反击，或者…那该死的贵族式轻蔑。
然而，什么都没有。
卢西亚诺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抬头的姿势，目光甚至没有聚焦在眼前那份被拍在谱架上的、如同烙铁般的文件上。
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亚历克斯狂暴的身影，穿透了冰冷的石墙，落在了某个遥远而沉重的点上。
那张苍白的脸上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…近乎荒诞的、沉重的平静。
就在亚历克斯的怒火即将冲破顶点，准备揪住对方衣领的瞬间——
卢西亚诺动了。
不是面对亚历克斯，不是去看那份文件。
他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优雅，侧过身，伸手拿起了放在钢琴旁边小圆几上的东西。
那是一个小巧的、造型极其古典的玻璃酒瓶——苦艾酒（Absinthe）特有的翠绿色液体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色泽。
瓶身上蚀刻着复杂的花纹。旁边，是一个同样精致的、带有滴漏装置的水晶杯。
卢西亚诺的动作精准而缓慢，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的仪式。他拔开瓶塞，将翠绿色的苦艾酒缓缓倒入水晶杯中，只倒了一点点，堪堪没过杯底。
然后，他拿起搁在杯架上的、专门用于冰镇苦艾酒的银质小匙，匙网里放着一块方糖。他没有点燃方糖（传统饮法中有时会点燃方糖融化滴入酒中），而是首接将银匙架在了杯口。
他拿起旁边一个细颈的玻璃水瓶，里面盛着冰水。他极其缓慢地、让冰水如同涓涓细流般，精准地滴落在杯口的方糖上。
滴答…滴答…
冰水穿透方糖，落入杯底翠绿的苦艾酒中。
随着冰水的滴入，神奇的变化发生了。杯底那浓稠的翠绿色液体开始变得浑浊，如同云雾翻涌，颜色逐渐转变为一种奇异的、带着乳白色光晕的玉绿色（Louche）。
一股浓郁的、混合着茴香、苦艾草和其他复杂香料的独特气息，带着一种冷冽的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回甘，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，瞬间压过了亚历克斯带来的硝烟味。
这整个过程，卢西亚诺做得专注而沉静，仿佛亚历克斯那狂暴的指控、那份拍在谱架上的致命文件，以及眼前这个随时可能爆发的复仇者，都不存在。
月光落在他微微低垂的眼睫上，落在他操控冰水细流的、稳定得可怕的手指上。
亚历克斯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。他看着卢西亚诺这近乎荒诞的、慢条斯理的举动，看着他无视自己、无视罪证、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的姿态，一股更强烈的、被彻底蔑视的狂怒几乎要冲破他的天灵盖！
他攥紧了拳头，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。
就在亚历克斯即将失控的临界点——
“证据…”卢西亚诺的声音终于响起，低沉、沙哑，带着一种仿佛许久未曾说话的滞涩感，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冰水滴落的声响。
他没有抬头，目光依旧落在杯中那翻涌变化的玉绿色液体上，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。“伪造得很专业。”
他微微停顿，端起那杯完成了“Louche”转变的苦艾酒。翠绿己化为温润的乳白玉色，在月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。
他轻轻晃了晃酒杯，动作优雅依旧，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“连家徽的锯齿数都对了——”他终于缓缓抬眸，目光不再是空茫，而是如同淬了寒冰的祖母绿宝石，精准地、毫无温度地投向亚历克斯那双燃烧着怒火的榛色瞳孔。
那眼神里没有愤怒，没有辩解，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、冰冷的审视和一丝…极淡的怜悯？
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，形成一个毫无笑意的、冰冷的弧度。
“——可惜。”
卢西亚诺微微前倾，将手中的水晶杯轻轻放在谱架上那份文件的旁边。玉绿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，折射着冰冷的光。
“可惜，那是三十年前，”他盯着亚历克斯的眼睛，一字一顿，清晰无比，如同法官宣读判决，“德·罗西家族废弃的旧版印章纹样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卢西亚诺的左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。
他的指尖，并非指向文件，而是状似无意地拂过自己左手袖口——那里，那枚在威尼斯监控下被捕捉到唯一磨损“指纹”的黄金家徽袖扣，正静静地别着，在月光下闪烁着古老而冰冷的光泽。
袖扣上那咆哮雄狮的姿态、葡萄藤缠绕的弧度，与文件上那枚印章的核心纹样一致，但细节处，尤其是雄狮鬃毛的雕刻和盾形纹章边缘的装饰线条，有着肉眼难以察觉、却又截然不同的时代风格。
这个细微的动作，如同一个无声的、却无比清晰的注脚。
亚历克斯脸上的狂暴怒意瞬间凝固！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！榛色的瞳孔猛地收缩！
他下意识地低头，目光死死钉在文件上那枚蓝色印章，再猛地看向卢西亚诺袖口那枚黄金袖扣！
三十年前…废弃的旧版？！
一股冰冷的寒意，如同毒蛇般，瞬间缠住了他熊熊燃烧的心脏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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