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十年前…废弃的旧版印章纹样。”
卢西亚诺的声音低沉、沙哑，如同寒冰在古老的石地上刮擦。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，精准地刺穿了亚历克斯·斯特林那被狂怒和复仇欲填满的世界。
亚历克斯脸上的狂暴凝固了，如同被瞬间冻结的熔岩。榛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！
他下意识地低头，目光死死钉在谱架上那份文件——那枚刺眼的深蓝色家徽印章上，再猛地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般，转向卢西亚诺的左手袖口——那枚在月光下闪烁着古老光泽的黄金袖扣！
细节！那些被狂怒忽略的细节！
文件印章上雄狮的鬃毛，更粗犷，更富巴洛克式的繁复堆叠；
盾形纹章的边缘装饰，是更古老的鸢尾花浮雕，而非袖扣上简约的几何线条；
甚至连咆哮雄狮的姿态，都带着一丝旧时代匠人特有的、略显僵硬的威严感！
而卢西亚诺袖扣上的家徽，线条更流畅，更内敛，雄狮的姿态充满动态的力量感，盾形纹章边缘是简洁的麦穗纹——那是德·罗西家族二十年前才启用的现代简化版！
这细微却本质的差异，如同一道惊雷，劈开了亚历克斯被恨意蒙蔽的认知！伪造！
一份连家族纹章细微时代特征都完美复刻的、精心伪造的证据！利用了他对德·罗西家族历史细节的陌生和滔天怒火下的盲视！
“嗬…” 一声压抑的、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嘶鸣从亚历克斯的胸腔深处挤出。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，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。
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柱窜上头顶，混合着被愚弄的狂怒和被颠覆认知的眩晕感，让他眼前阵阵发黑。
榛色的眼眸里，那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剧烈地摇晃、扭曲，几乎要熄灭在巨大的错愕和冰冷的寒意中。
“你…撒谎！” 亚历克斯的声音嘶哑破碎，带着最后一丝不甘的挣扎，更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他猛地指向卢西亚诺，“除了你！还有谁能接触到你们家族的核心纹样？还有谁有动机？！就因为威尼斯？！就因为我抢了那块该死的怀表？！”
他的指控依旧激烈，却失去了最初的笃定，染上了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。
卢西亚诺没有立刻反驳。他祖母绿色的眼眸深处，那片死寂的寒潭终于被一丝冰冷的、近乎悲悯的涟漪搅动。
他看着亚历克斯，看着这个如同困兽般挣扎的对手，看着对方眼中那被颠覆信仰般的巨大痛苦和茫然。那眼神里没有得意，只有一种更深沉的、洞悉一切的疲惫。
“怀表？”卢西亚诺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，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、冰冷的弧度，仿佛在咀嚼一个苦涩至极的笑话。
“不，斯特林。那只是…微不足道的序曲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依旧，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颤音。
他不再看亚历克斯。祖母绿的眼眸缓缓垂下，目光落回谱架上那杯玉绿色的苦艾酒。杯中奇异的云雾仍在缓慢翻涌，如同无法平息的心绪。
他伸出那只没有戴袖扣的右手——那只骨节分明、曾在琴键上敲击出破碎哀伤的右手——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优雅，拉开了钢琴凳下方一个隐蔽的、与古老胡桃木完美融合的抽屉。
抽屉无声滑出，里面没有乐谱，只有寥寥几件物品。最上面，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。
卢西亚诺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，精准地捻起那个文件袋。动作很轻，却带着千钧的重量。
他将文件袋拿起，没有递给亚历克斯，而是首接、随意地、如同丢弃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，扔在了谱架上的文件旁边，紧挨着那杯流转的苦艾酒。
啪嗒。
一声轻响，在死寂的琴房里却如同惊雷。
“自己看。”卢西亚诺的声音响起，低沉、沙哑，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、深入骨髓的痛楚和冰冷的怒意。
他不再说话，只是微微侧过头，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在月光下沉默起伏的古老橄榄树林，仿佛那里才是他最后的净土。
他的下颌线绷紧如刀削，紧抿的唇线上那道细微的暗红伤痕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亚历克斯的呼吸停滞了。他看着那个躺在谱架上的、平平无奇的牛皮纸文件袋，又看看卢西亚诺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侧影。
榛色的眼眸里，混乱、怀疑、以及一种被无形力量牵引的、无法抗拒的预感激烈交锋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喉咙口的血腥味和翻涌的眩晕感，伸出微微颤抖的手，拿起了那个文件袋。指尖触感粗糙冰冷。
他解开缠绕的棉线封口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被真相牵引的沉重。他从里面抽出一叠东西。
不是文件。
是照片。
高分辨率的、显然是偷拍视角的照片。
第一张：一个地下停车场。惨白的荧光灯下，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总裁停在角落。车旁站着两个人。
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、身形挺拔、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的男人，正微微倾身，对着半开的车窗说着什么。
亚历克斯的瞳孔骤然收缩——马西米利亚诺·德·罗西！卢西亚诺那个野心勃勃、对“新钱”深恶痛绝的堂兄！
而车内的人，只露出一只搭在车窗边缘的手。那只手戴着黑色的皮手套，指关节粗大，手腕上似乎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、深色的纹身——扭曲的荆棘缠绕着什么？
光线太暗，看不真切。但这只手的姿态，充满了上位者的命令感和一种冰冷的威胁。
第二张：一个高档餐厅的露天座位，远处是模糊的城市天际线。马西米利亚诺坐在桌边，对面是一个背对镜头的男人。
男人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，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，只能看到宽阔的肩膀和略显臃肿的后颈。
桌上放着一份摊开的文件，文件封面上，一个极淡的玫瑰荆棘水印图案，在强光处理下清晰可见！正是那份“死亡通知书”扉页上的暗徽！
第三张：一张放大的、极其清晰的传真文件局部。上面是打印的指令，冰冷而残酷：“释放全部做空头寸。目标：斯特林资本。优先级：最高。时间窗口：伦敦时间周三上午9：30（报告发布后5分钟）。”
指令的落款并非签名，而是一个打印的、风格凌厉的花体字母“M”。文件右下角，有一个极其潦草、如同医生处方般的蓝色墨水批注。
亚历克斯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批注上。
那批注的字迹，他认得！
龙飞凤舞，带着拉丁式的华丽花体，优雅中透着冰冷的力道——正是卢森堡“红屋”文件上，那个代理律师“A. Moretti”的签名风格！
但批注的内容，却并非签名，而是一行简短、清晰、充满警告意味的意大利文：
“Attento. Gioco pericoloso.” (小心。危险游戏。)
而最让亚历克斯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，是批注旁边，用同样的蓝色墨水清晰写下的日期！
那个日期…清晰无比地烙印在亚历克斯的视网膜上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：
日期：比那份伪造的做空报告发布、比“黑荆棘”发动毁灭性攻击的时间——整整早了三天！
“嗡——”
亚历克斯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！所有的指控、所有的恨意、所有指向卢西亚诺的逻辑链条，在这一刻被这铁一般的证据——这来自卢西亚诺本人、时间早于攻击的警告批注——彻底击得粉碎！
他猛地抬头，榛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茫然，死死盯住卢西亚诺冰冷的侧影！
卢西亚诺似乎感受到了那灼人的目光。他没有回头，只是极其缓慢地端起谱架上那杯玉绿色的苦艾酒。
冰凉的杯壁触碰他毫无血色的薄唇。他微微仰头，将那混合着浓烈苦艾草香和冰冷回甘的液体，一饮而尽。
喉结在苍白的脖颈上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
放下空杯。杯底撞击胡桃木谱架，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。
他终于缓缓转过头，祖母绿色的眼眸如同两座刚刚经历过剧烈喷发、被灰烬覆盖的火山，疲惫、沉重，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黑暗的、冰冷的清醒。
那目光穿透亚历克斯的震惊，落在照片上马西米利亚诺那张野心勃勃的侧脸上。
“他想毁了你…”卢西亚诺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，带着浓重的苦艾酒气息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，“逼我出手救援，耗尽家族资源，背上不义之名…”
他微微停顿，祖母绿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，如同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毒刃反复切割。
“…再以家族救世主的姿态，”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金属摩擦般的锐利，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嘲讽和沉重的悲哀，“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。”
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亚历克斯。
他站在冰冷的石地上，手中捏着那些滚烫的照片，看着眼前这个褪去所有冰冷面具、只剩下沉重疲惫和刻骨痛楚的古老贵族继承人。
复仇的火焰彻底熄灭了，只剩下冰冷的灰烬，和一片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茫然。月光下，琴房里弥漫着苦艾酒冷冽的余香和无声的、沉重的绝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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