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西亚诺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匕首，狠狠刺穿了琴房里凝滞的空气。
“…再以家族救世主的姿态，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。” 冰冷的尾音在拱形的石壁间回荡，带着深入骨髓的悲怆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、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亚历克斯·斯特林僵立在冰冷的石地上，手中那叠滚烫的照片仿佛瞬间失去了重量。榛色的眼眸里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巨大的茫然。
复仇的烈焰被兜头浇灭，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片狼藉的认知废墟。
他看着卢西亚诺那张褪去了所有冰冷优雅面具、只剩下刻骨疲惫和痛楚的苍白侧脸，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，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真相的冰山在眼前轰然崩塌，露出底下深不可测的黑暗漩涡。
马西米利亚诺那张野心勃勃的脸，那份时间早于攻击的警告批注…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庞大、更阴险的阴谋，一个同时将他和卢西亚诺作为猎物的陷阱！
被愚弄的狂怒并未完全消散，只是瞬间转化为了另一种更冰冷、更尖锐的东西——一种被卷入巨大棋局的悚然，以及对眼前这个看似脆弱、实则深不可测的意大利贵族的、全新的、充满戒备的审视。
“我凭什么信你？”亚历克斯的声音终于挤出喉咙，嘶哑、干涩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一丝不肯轻易低头的倔强。
他扯了扯嘴角，试图挂上那抹标志性的、充满讽刺的冷笑，却显得无比僵硬。
“就凭几张照片？一份批注？也许…这只是你更高明的剧本？演一出被逼无奈的苦肉计，好让我这个‘暴发户’心甘情愿跳进你的下一个陷阱？”
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，死死锁住卢西亚诺那双祖母绿的眼眸，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慌乱，一丝伪装的裂痕。
卢西亚诺缓缓转过头，迎向亚历克斯充满戒备和怀疑的目光。
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愤怒，只有一片深沉的、仿佛能将月光都冻结的疲惫。祖母绿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，幽深、冰冷，清晰地倒映着亚历克斯那张写满不信任的脸。
他没有回答亚历克斯的质疑。
甚至没有再看亚历克斯一眼。
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感，从亚历克斯脸上移开，落在了自己面前那架沉默的黑色施坦威三角钢琴上。月光落在光洁如镜的漆面上，反射出模糊而扭曲的光影。
然后，他动了。
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入骨髓的优雅，却充满了被强行压抑的、风暴般的力量。
他伸出右手——那只骨节分明、曾在琴键上敲击出破碎哀伤的手——极其缓慢地、却又无比精准地，搭在了沉重钢琴凳的边缘。
他的手指微微蜷缩，指关节再次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色。
下一秒！
卢西亚诺的手臂猛地发力！带着一股决绝的、仿佛要将什么东西彻底摧毁的狂暴力量！
哐当——！！！
一声巨大、沉闷、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猛然炸响！如同巨石砸落冰面！
沉重的实木钢琴凳，在他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掀动下，如同没有重量的玩具般，猛地向上翻起、砸落！
凳面与地面狠狠撞击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！整个琴房的地面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！灰尘簌簌落下。
亚历克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暴力动作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！瞳孔骤缩！
就在钢琴凳被掀翻、倒扣在地的瞬间——
一点极其微弱、却无比刺眼的猩红色光芒，如同黑暗中毒蛇的瞳孔，在凳子底部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角落里，猛地亮起！
一闪！一闪！
那红光微弱，如同垂死萤火，在掀翻凳子带起的气流中明灭不定，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恶意！
一个微型电子元件被巧妙地嵌入在凹槽深处，伪装得与胡桃木纹理几乎融为一体！此刻，它正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——一个正在工作中的、实时传输信号的窃听器！
空气瞬间凝固！
死寂！
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沉重、都要令人窒息的死寂！
亚历克斯的呼吸彻底停滞！榛色的眼眸死死钉在那点闪烁的、如同魔鬼眼睛般的猩红光芒上！
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，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！维尼亚堡！这个古老、森严、象征着数百年荣耀的堡垒！
卢西亚诺·德·罗西自己的琴房！最私密、最安全的角落！竟然被植入了这种东西？！
卢西亚诺依旧保持着那个掀翻凳子的姿势，微微倾着身。
他低着头，看着凳子底部那点闪烁的红光，侧脸线条在阴影中如同刀削般冷硬。
祖母绿的眼眸深处，那最后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和痛楚，如同被投入火星的炸药桶，终于彻底爆发！
冰冷的熔岩在眼底疯狂翻涌、凝聚，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烈焰喷薄而出！但他没有咆哮，没有失控，只是那紧绷的背脊和攥紧到指节发白的拳头，泄露着濒临爆发的毁灭风暴。
这无声的、充满暴力的展示，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！它瞬间粉碎了亚历克斯最后一丝“苦肉计”的怀疑！没有人！
没有人会为了演戏，在自己最私密、最脆弱的空间里安装这种东西！这只能是赤裸裸的、来自内部的监视和背叛！
就在这时——
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
一阵低沉、压抑、由远及近的、如同巨兽喘息般的轰鸣声，穿透了维尼亚堡厚重的石墙，隐隐约约地传入了死寂的琴房！
那声音…不是雷声。
是旋翼高速切割空气的轰鸣！
首升机！
亚历克斯猛地抬头，榛色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锐利如刀的警惕！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耳倾听，身体微微绷紧，像一头察觉到致命威胁的猎豹。
轰鸣声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近！如同无形的重锤，狠狠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！方向…正是朝着庄园主宅！朝着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！
死寂被彻底打破。琴房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，又被这充满压迫感的轰鸣声粗暴地填满，带着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。
卢西亚诺缓缓首起身。他没有去看那点闪烁的红光，也没有看向窗外轰鸣传来的方向。
他祖母绿的眼眸如同最幽深的寒潭，冰冷、沉重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阴谋后的、令人心悸的死寂。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，仿佛己经看到了庄园上空盘旋的钢铁巨兽，看到了里面坐着的人。
他微微侧过头，视线终于重新落回到亚历克斯那张写满震惊和戒备的脸上。两人的目光在充斥着引擎轰鸣和窃听器微弱红光的窒息空气中，再次激烈碰撞。
这一次，没有火花，只有冰冷的、被强行压缩到极致的现实。
卢西亚诺薄唇微启，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深渊传来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冰冷的重量，清晰地穿透了越来越近的首升机轰鸣：
“就凭他现在能听到我们的每一句话。”
他微微停顿，祖母绿的眼眸死死锁住亚历克斯的瞳孔，里面翻涌着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般的决绝，和一种洞悉未来的沉重悲哀。
“合作，” 卢西亚诺的声音斩钉截铁，如同最终宣判，清晰地吐出那个如同毒药般的词语，“或一起完蛋？”（Co-operate… o down together?）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窗外首升机巨大的轰鸣声陡然拔高！刺眼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巨剑般撕裂了托斯卡纳的夜空，粗暴地扫过琴房巨大的拱形落地窗！
强烈的光柱瞬间穿透玻璃，将室内斑驳的石壁、翻倒的钢琴凳、闪烁的窃听器红光、以及僵持对峙的两人，都映照得如同舞台上的祭品，纤毫毕现，无所遁形！
巨大的光斑在两人脸上、身上疯狂游移、闪烁，混合着旋翼搅动的狂暴气流拍打窗棂的呼啸声！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！
在令人窒息的强光、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无处可逃的监控红点交织成的绝境中，卢西亚诺那冰冷的、最后的问句，如同淬毒的匕首，悬在了亚历克斯·斯特林的心口。
合作？与这个几分钟前还是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敌人？还是…一起毁灭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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