监狱大门的铁锁发出沉重的“咔嗒”声，陈凡站在门内，望着门外刺目的阳光，下意识地用释放证明挡了挡。纸张边缘被他攥得发皱，油墨印的“刑满释放”西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，像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指尖发麻。
“还不走？”门卫趴在传达室的窗台上，语气里带着惯见的漠然，“出去了就好好做人，别再进来了。”
陈凡没应声，只是把那张纸叠了又叠，塞进裤兜最深处，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。他走出大门时，皮鞋踩在柏油路上，发出空洞的回响——这双鞋还是三年前入狱时穿的，鞋底磨得快平了，鞋帮上还沾着洗不掉的泥渍，那是从城中村带出来的最后一点痕迹。
坐了两站公交，再步行半小时，就到了记忆里的地方。可眼前的景象让陈凡的脚步猛地顿住，像被无形的墙狠狠撞了一下。
没有低矮的握手楼，没有晾在电线上的衣裳，没有巷子里飘来的油烟味。取而代之的，是圈起来的铁皮围挡，上面刷着鲜红的“拆”字，被雨水泡得发涨的拆迁公告贴在铁皮上，纸角卷曲，像只垂死的蝴蝶。围挡后面，是一片断壁残垣，碎砖堆得像小山，钢筋从混凝土里翘出来，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
这里是他住了二十年的城中村，也是三年前送他进监狱的地方。
陈凡踩着碎砖往里走，脚下的玻璃碴发出“咯吱”的脆响。他记得自己家在巷子深处，门口有棵歪脖子梧桐树，林溪总爱在树下等他，手里攥着本习题册，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发梢，像镀了层金。
可现在，梧桐树没了，只剩下个被挖断的树桩，断口处的年轮模糊不清，像他被打乱的日子。他的家，连同整个巷子，都变成了瓦砾堆。
“找什么呢？”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从废墟深处走出来，手里拎着个钢筋剪，警惕地打量着他，“这里不让进，危险。”
“我找……以前住的地方。”陈凡的声音有些干涩，他指了指树桩的方向，“大概在那边。”
工人撇撇嘴：“早拆平了，三个月前就清场了。不少老住户来这儿扒东西，有啥好扒的？不就是堆破烂。”
陈凡没理会他的话，蹲下身，在碎砖堆里扒拉起来。手指被尖锐的瓷片划破，渗出血珠，他也没察觉，只是机械地搬开一块又一块砖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，或许是想找到点什么，证明这里真的存在过，证明他那被偷走的三年，不是一场空。
指尖突然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，不是钢筋的粗糙，也不是铁皮的锋利，而是带着点弧度的光滑。陈凡心里一动，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碎砖和尘土。
是支钢笔。
笔身是褪色的银灰色，笔帽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凡”字，刻痕里还嵌着点锈迹。笔身摔得有些变形，笔尖却完好无损，像是被人小心地保护过。
陈凡的呼吸猛地顿住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，疼得他喘不过气。
这是林溪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。
那天也是在这棵梧桐树下，林溪把钢笔塞给他，脸颊红扑扑的：“我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，你不是想当作家吗？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从尘埃到王座血泪 用它写稿子，肯定能发表。”她指着笔帽上的字，“是我自己刻的，不好看，你别嫌弃。”
他怎么会嫌弃？他把这支钢笔视若珍宝，揣在胸口的口袋里，写了整整一本诗集，每首诗里都有林溪的名字。首到三年前那个晚上，三叔闯进他家，手里攥着赌债欠条，逼着他在一份“借款合同”上签字，他不肯，两人打了起来，混乱中，他推倒了三叔，对方的头撞在桌角，流了血。
警察来的时候，他手里还攥着这支钢笔，笔身沾了血，是三叔的，也有他的。后来他被判“故意伤害”，入狱三年，钢笔不知被丢在了哪里，林溪也再也没见过。
陈凡把钢笔紧紧攥在手里，冰冷的金属贴着掌心的伤口，血和锈混在一起，像道洗不掉的疤。他想起林溪最后来看他的样子，隔着厚厚的玻璃，她眼睛红红的，说：“我等你出来。”可第二年，她就搬了家，断了联系。
他继续在废墟里扒拉，像是想从这里找到更多线索。突然，指尖勾到了半张纸，卡在两块砖的缝隙里。他抽出来一看，是张拆迁补偿协议的复印件，上面的公章模糊不清，但签字处的笔迹他认得——是三叔的。
那字迹潦草得像鸡爪，“陈”字的左耳旁写得像个“3”，“明”字的日字旁歪歪扭扭，和当年逼他签字的欠条上的笔迹，一模一样。协议上的补偿金额被圈了出来，后面跟着个括号，写着“代领”。
陈凡的手指猛地收紧，纸角被他捏得发皱。他想起入狱前，三叔曾找过他，说拆迁办的人来了，让他把户口本交出来，由他去谈补偿。他当时觉得不对劲，没同意，现在看来，三叔早就打着这个主意了。
三年前的“故意伤害”，恐怕也不是意外。
陈凡站起身，把钢笔和半张协议叠在一起，塞进裤兜。阳光穿过废墟的缝隙照在他脸上，刺眼得让他睁不开眼。他突然想起林溪刻在笔帽上的“凡”字，想起她笑着说“你肯定能当作家”，想起自己曾在这巷子里许下的诺言。
可现在，诺言碎了，家没了，连林溪也不见了。只剩下这支摔变形的钢笔，和半张证明他被算计的协议。
“喂！说了不让进！”刚才的工人又走了过来，手里的钢筋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，“赶紧走，不然我叫保安了！”
陈凡看了他一眼，没说话，转身往外走。脚下的碎砖依旧硌脚，可他的脚步却比来时稳了些。裤兜里的钢笔硌着大腿，像个沉甸甸的提醒——提醒他失去的，也提醒他该讨回来的。
走出铁皮围挡时，陈凡回头望了一眼这片废墟。远处的塔吊正在转动，轰鸣声传来，像是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始。可对他来说，这里的旧时代还没结束，那些被掩埋的真相，那些被偷走的日子，总得被挖出来，晒晒太阳。
他从裤兜里掏出那支钢笔，对着阳光看了看。笔尖闪着微光，像是在说“写下去”。
陈凡握紧钢笔，转身离开。他不知道林溪在哪里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，但他知道，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。这支钢笔，这半张协议，还有他心里那口气，都得有个交代。
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围挡的“拆”字上，像个倔强的惊叹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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