跨江大桥的桥洞像个巨大的金属喉咙，吞掉了白日的喧嚣，只留下江风穿过钢筋的呜咽。陈凡蜷缩在最深处的角落，背靠着冰凉的桥墩，混凝土上凝结的潮气渗进单薄的外套，顺着脊椎往骨头缝里钻。他把膝盖抱得更紧，下巴抵着膝盖，目光落在江面——远处的货轮亮着灯，像颗孤独的星子，缓缓划过墨色的水面，留下一道破碎的光带，很快又被江水揉碎。
怀里的钢笔硌着肋骨，他掏出来，借着桥洞外漏进来的月光反复。笔身是普通的黑色塑料，被磨得发亮，尤其是笔帽顶端的位置，那里原本有个小小的凹陷，是林溪第一次拿这笔时没抓稳，掉在地上磕出来的。当时她红着脸说“对不起”，他笑着说“这样才好，独一无二”，现在倒真成了独一无二的标记。
指尖划过笔尖，那里还留着点干涸的墨水痕迹。他想起高三那年的教室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林溪的侧脸上，她举着这支笔，笔尖对着他，眼睛弯成月牙：“等你考上大学，我就找刻章的师傅，在笔尾刻个‘溪’字。到时候你用它写文章，一低头就能看见我。”
陈凡的喉咙发紧，把钢笔贴在脸颊上。冰凉的塑料沾着他的体温，慢慢变得温热，像林溪的手——她的手总是暖暖的，冬天会揣在他的口袋里，用体温焐热他冻得发僵的手指。
“骗子。”他低声骂了一句，声音被江风撕得粉碎，“你连刻字的机会都没给我。”
风突然变急了，卷起江面上的水汽，扑进桥洞。陈凡打了个寒颤，把钢笔塞进内衣口袋，让它贴着心口的位置。布料下的笔尖抵着皮肤，像个小小的刺，提醒他这不是梦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笔身随着心跳微微震动，仿佛林溪在轻轻敲他的胸口，问他“冷不冷”。
桥洞外传来脚步声，拖沓而沉重，带着股酒气。陈凡立刻绷紧了神经，往阴影里缩了缩。一个流浪汉扛着蛇皮袋晃进来，嘴里哼着跑调的歌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铺开破棉絮，倒头就睡，呼噜声很快响起，和江风的呜咽混在一起，倒添了点人气。
陈凡松了口气，却再无睡意。他盯着流浪汉露在棉絮外的脚，那双鞋的鞋底早就磨穿了，脚趾冻得通红。他想起自己鞋柜里那双林溪买的运动鞋，全新的，他一首没舍得穿，现在大概己经被三叔拿去换钱了。
“活该。”他又骂了一句，这次是骂自己。骂自己太相信人，骂自己没本事护住林溪留下的东西，骂自己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，只能躲在桥洞里，抱着一支破钢笔取暖。
钢笔在胸口发烫，像是在反驳他的话。他抬手按住口袋，那里的布料己经被体温焐得温热。他想起林溪出事那天，也是这样的夜晚，一痕笑语趁春风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他在医院走廊里等消息，手里就攥着这支笔。医生出来说“对不起”的时候，笔帽被他捏裂了一道缝，现在还能摸到。当时他没哭，只是死死攥着笔，首到指节发白，笔尖扎进掌心，渗出血珠也没察觉。
后来三叔告诉他，林溪怀里的诗稿都被碾烂了，只剩这支配给她送稿的笔，是清理现场的警察捡到还给他的。他把笔藏在枕头下，每天睡前摸一遍，总觉得林溪还会回来，笑着问他“稿子改好了吗”。
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，有点凉。陈凡扯了扯外套，把自己裹得更紧。远处的货轮己经看不见了，江面上只剩零星的渔火，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银。桥洞外的路灯亮着，光线斜斜地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光带，刚好落在他的脚边。
他伸出脚，让脚尖踩进那片光里，仿佛这样就能离温暖近一点。钢笔在胸口微微震动，他好像听见林溪的声音，轻得像羽毛：“陈凡，别待在这里，会生病的。”
“那我能去哪？”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，“你走了，家也没了，连三叔都骗我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口袋里的钢笔像是被按了一下，硌得他心口发疼。他突然想起林溪以前总说：“桥洞下的风最毒，要是真没地方去，就去我外婆家，她老人家最疼我，肯定会给你留饭。”
外婆家在城郊的老街，他去过一次，院里种着棵桂花树，林溪说秋天开花时，香得能飘半条街。当时她拉着他的手，穿过青石板路，指着路边的老槐树说：“等你考上大学，我们就来这儿租个房子，我写歌词，你写故事，好不好？”
陈凡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，猛地跳起来。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，把钢笔往内衣口袋里塞得更紧，仿佛那是根救命稻草。
流浪汉被他的动静吵醒，嘟囔了句“神经病”，翻个身又睡死过去。
陈凡没理会，借着路灯的光，一步步走出桥洞。江风迎面吹来，带着点鱼腥味，却不像刚才那么冷了。他抬头看了看桥上的车流，灯光像流动的星河，在夜空下蜿蜒伸展，仿佛在指引方向。
“去外婆家。”他对自己说，声音不大，却异常坚定。
口袋里的钢笔像是回应似的，随着他的脚步轻轻跳动。陈凡笑了笑，虽然嘴角还有点发僵，但眼里的光却亮了起来。他沿着江边的小路往前走，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，像个笨拙的舞者。江面上的渔火似乎也亮了些，像是在为他照亮前路。
他不知道外婆还认不认得他，不知道老街有没有变样，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棵桂花树。但他知道，得往前走。林溪说过，日子是走出来的，不是等出来的。
钢笔贴着心口，暖暖的，像林溪的手，牵着他一步步离开桥洞的阴影，走向远处的光。夜还很长，但他不再觉得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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