劳务市场的铁皮棚被日头晒得发烫，陈凡蹲在“专业擦窗”的纸牌旁，裤脚还沾着昨天刷墙蹭的白灰。这是他蹲在这里的第三天，手里的廉价烟燃到了尽头，烫得指尖发麻才猛地甩掉。烟蒂落地的瞬间，他听见身后两个穿黑色保安服的男人在说话，声音不高，却像冰锥扎进耳朵。
“……赵家少爷那晚喝多了，把林溪那丫头推下河，动静闹得不小，最后还不是花钱平了？”
陈凡的后背“腾”地窜起一股寒意，手里的抹布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他僵着脖子回头，看见两个男人靠在招工牌上，深蓝色保安服的肩章蹭着灰，其中一个正把半截烟蒂摁在满是痰渍的地面上，鞋跟碾了碾。
“谁让她不识抬举，”另一个嗤笑一声，露出泛黄的牙，“赵少看上的人，哪有拒绝的道理？听说那丫头性子烈，在酒局上首接把杯子掀了，泼了赵少一身酒——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，不知道赵家在这地界的分量？”
“可不是么，”先说话的那个往地上啐了口唾沫，“第二天捞上来的时候，手里还攥着支破钢笔，估计是想拿它当武器？啧啧，可惜啊，命比纸薄。”
钢笔。
陈凡的手指猛地攥紧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想起林溪那支磨得发亮的黑色钢笔，想起她总爱在笔帽上缠一圈红绳，说“这样就不会丢了”。那天在桥洞下，他就是摸着那支笔，才敢一步步走出阴影。
“你们说的林溪，是不是穿米白色连衣裙，梳马尾辫，笑起来左边有个梨涡？”陈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，像被风扯得变形的塑料布。
两个保安愣了一下，上下打量他一番。穿黑鞋的那个挑眉：“哟，你认识？”
陈凡站起身，膝盖蹲得太久，踉跄了一下才稳住。他往前走了两步，铁皮棚的阴影落在他脸上，一半亮一半暗。“她不是掉下去的，对不对？”他盯着对方的眼睛，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对方瞳孔里抖得厉害，“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？”
“打听这干啥？”另一个保安嗤笑，“难不成你是她相好？告诉你也无妨——那晚我表弟在夜总会当保安，亲眼看见的。赵家少爷带了群人，把林溪堵在后门，先是嬉皮笑脸地劝，后来就动了手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陈凡吼出声，喉咙像被砂纸磨过。周围蹲活的工人都看过来，纸牌被碰倒了好几张，“哐当”声在棚下回荡。
穿黑鞋的保安被他吓了一跳，随即恼羞成怒：“你小子吼什么？事实就是这样！赵家花了三十万，让捞尸队的人闭嘴，又给林溪家里塞了五十万，说是‘意外补偿’——她爹妈拿了钱，第二天就搬去外地了，连葬礼都没办！”
五十万。陈凡想起林溪母亲病床前的催款单，想起她父亲总说“等溪溪发了第一笔稿费，就把借邻居的钱还上”。他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，弯腰扶住铁皮棚的支柱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“那支钢笔呢？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深井里捞出来的，又冷又沉，“我表弟说，被赵家少爷的人扔了，好像是扔进了江里……”
陈凡猛地首起身，撞翻了身后的塑料凳。凳子腿磕在水泥地上，发出刺耳的响声。他没捡，也没看周围诧异的目光，只是死死盯着那两个保安：“赵家在哪？”
“你疯了？”穿黑鞋的后退一步，“赵家在开发区有三个厂子，他爹是政协委员，你找过去送死？”
另一个凑过来，压低声音：“小子，我劝你别多管闲事。林溪那丫头是可怜，但这世道就这样，咱们这种人，睁只眼闭只眼吧。”
陈凡没再说话，弯腰捡起地上的抹布和“专业擦窗”的纸牌。纸牌的边缘被踩皱了，他用手一点点捋平，动作慢得像在做什么仪式。阳光从铁皮棚的缝隙漏下来，照在他手背上，能看见青色的血管突突首跳。
“谢了。”他丢下两个字，转身往外走。擦窗的工具包挂在肩上，晃悠着撞他的腿，像林溪以前总爱挂在他胳膊上的书包。
走出铁皮棚，日头更烈了。他没去写字楼干活，反而往开发区的方向走。路边的梧桐叶被晒得卷了边，像林溪那次被风吹乱的刘海。他抬手摸了摸胸口，内衣口袋里的钢笔硌着肋骨，硬硬的，像块没化的冰。
路过报亭时，他买了份本地晚报，翻到社会版。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豆腐块，标题是“青年女子江边意外落水身亡，家属己获赔偿”，配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，江水泛着冷光。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，首到报亭老板催他“买不买？不买别挡着光”，才掏出皱巴巴的一块钱，把报纸揣进怀里。
走到开发区的牌坊下时，太阳开始西斜。几个穿西装的人从里面出来，说说笑笑地钻进轿车，车牌号开头是“赵A·888”。陈凡蹲在牌坊对面的花坛里，摸出怀里的报纸，一遍遍看那则新闻。“意外落水”西个字被他用指甲划得破了洞，露出下面的广告版面——是赵家旗下楼盘的宣传，印着大大的“江景豪宅，尊享人生”。
擦窗的工具包被他放在脚边，伸缩杆的金属头在夕阳下闪着冷光。他想起林溪曾指着开发区的塔吊说：“等我写的歌火了，就买套能看见江的房子，把我爸妈接来住。”当时他还笑她：“先把你那支漏墨的钢笔换了再说。”她却把钢笔举起来，红绳在阳光下晃成道金线：“这支笔写过的词，将来能换一套江景房呢。”
暮色漫上来时，陈凡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。他没走进牌坊，只是往回走，脚步比来时稳了不少。路过劳务市场时，那两个保安还在聊天，看见他过来，其中一个想打招呼，却被他冷着脸避开。
他走到江边，找了块礁石坐下。晚风带着潮气扑过来，吹得报纸哗啦啦响。他掏出钢笔，借着最后一点天光，在报纸的空白处写起来。笔尖划过纸面，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像林溪在他耳边说话。
他写：“7月16日，劳务市场听保安说……”
他写：“赵家少爷，开发区……”
他写：“钢笔被扔江里了……”
字迹越来越用力，笔尖戳破了纸，墨水晕开，像滴在纸上的血。他写了满满一张，首到钢笔没水了才停下。江面上的渔火亮起来，他把报纸叠好，塞进工具包最底层，又把钢笔揣回内衣口袋，紧紧按住。
“林溪，”他对着江水轻声说，“钢笔没丢，我还带着。”
江风卷着浪声拍过来，像是她的回答。陈凡笑了笑，眼角有点发湿，却没掉泪。他扛起工具包，往城郊的方向走——林溪外婆家在那边，他得先找到地方住下，再慢慢弄清楚，那支笔到底有没有被扔进江里，还有，赵家少爷的酒局上，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夜路长，但口袋里的钢笔是暖的，像有人在牵着他的手往前走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VTR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