桥洞下的风带着江水的潮气，卷得破麻袋片沙沙作响。陈凡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壁坐下，摸出打火机——这是出狱时老鬼硬塞给他的，黄铜外壳磨得发亮，刻着歪歪扭扭的“忍”字。他“啪”地打着火，火苗在风里抖了抖，照亮了掌心里那张泛黄的纸条。
地址是手写的，笔画用力得几乎戳破纸背：城郊废品站后排，第三间棚屋。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老王”两个字，墨迹发乌，像是用过期的墨水写的。
陈凡捏着纸条的边角，指腹蹭过那道被指甲反复刮过的折痕。出狱那天，老鬼把这纸条塞进他手心时，脸上的刀疤挤成了褶子：“小子，别嫌老哥啰嗦，这地址你收着。出去后要是走投无路，找老王，提我名字。”当时他满脑子都是林溪，只胡乱应着，把纸条塞进裤兜，后来辗转搬了三次家，早忘了还有这东西。
首到刚才在劳务市场听保安说“林溪爸妈拿了钱搬家”，他像被闷棍打醒——这世上会不会还有人记得林溪？会不会有人知道些不一样的事？裤兜里的纸条突然变得滚烫，他摸出来时，发现边缘己经被汗水浸得发潮。
“老鬼……”他对着江面喃喃自语。老鬼在狱里总说自己“年轻时走错过路”，具体犯了什么事，没人敢问。但他对陈凡格外照顾，知道陈凡惦记着林溪，曾含糊地说过一句：“有些事，别只看表面，水里的石头，得捞上来才知道有没有青苔。”当时只当是老人的糊涂话，现在想来，倒像是句提醒。
夜风掀起他的衣角，工具包里的抹布还在滴水，是下午擦玻璃时沾的雨水。陈凡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，塞进贴身的口袋，贴着心口的位置。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两圈，“啪”地熄灭，桥洞里重新陷入黑暗，只有江面上的渔火在远处闪。
他想起老鬼说过，老王是“收废品的”，但“眼睛毒得很，什么破烂到他手里，都能看出点门道”。陈凡站起身，拍掉裤子上的尘土，工具包往肩上一甩，金属件碰撞着发出哗啦声。
城郊的路不好走，坑坑洼洼的土路被雨水泡得泥泞。陈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，鞋跟沾满了泥，重得像灌了铅。路过废弃的砖窑时，墙头上突然窜出只野猫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，吓得他猛地攥紧了工具包——里面有他攒了三天的工钱，还有那支刻着“凡”字的钢笔。
“喵——”野猫低叫一声，窜进了砖缝。陈凡松了口气，才发现手心全是汗。他摸出纸条，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再看一眼地址，确认没走错方向。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眼下的青黑，这三天他加起来没睡够十个小时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，像条熬干了的鱼。
废品站比想象中热闹。借着月光能看见堆成山的塑料瓶、旧家电，空气中飘着股铁锈和霉味。几只流浪狗趴在麻袋堆上，见有人来，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，又耷拉下去。陈凡顺着一排棚屋数过去，第一间堆着旧报纸，第二间塞满了破家具，第三间的门虚掩着，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轻轻敲了敲门。
“谁啊？”里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，像砂纸磨木头。
“我找老王，”陈凡的声音有点发紧，“是老鬼让我来的。”
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一个矮胖的老头探出头，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，像颗晒干的核桃。他上下打量着陈凡，眼神浑浊却很亮：“老鬼？哪个老鬼？”
“就是……在狱里蹲过五年，左脸有刀疤的那个。”
老头“哦”了一声，侧身让他进来：“进来吧，他跟我提过你，说你是个‘认死理’的小子。一痕笑语趁春风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”
棚屋里比外面暖和，堆着的旧书散发出纸浆味。老头往炉子里添了块煤，火苗“噼啪”响了两声。“坐，”他指了指堆满零件的木箱，“找我啥事？老鬼就说你可能来，没说具体的。”
陈凡摸出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，放在木箱上：“我想问问……您认识林溪吗？就是去年夏天……在江边出事的那个姑娘。”
老头的动作顿了顿，添煤的铁铲停在半空。过了几秒，他才慢慢把煤塞进炉子，火星溅起来，映红了他的脸：“认识。那丫头常来我这儿卖旧书，说攒钱买新诗集。”
陈凡的心脏猛地一跳：“她……她跟您说过什么吗？比如……有没有提过一个姓赵的人？”
老头沉默地抽了袋烟，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。“姓赵的？”他磕了磕烟灰，“倒是提过一次，说‘那个人’看着斯文，眼睛里全是算计。还说……下次再纠缠她，就拿钢笔戳他眼睛。”
钢笔。陈凡下意识地摸向胸口，指尖触到钢笔的轮廓时，突然想起林溪那支总漏墨的钢笔——笔尖确实有点弯，当时她说是“不小心摔的”。
“她还说什么了？”陈凡往前凑了凑，声音发颤。
“说她攒够钱了，要去北京投稿，”老头的声音低了些，“说等稿子发表了，就请我吃冰棍……还说，要是她走了，让我帮她收着那些没卖的书，说有本夹着东西的，得留给一个叫‘凡’的人。”
陈凡的呼吸突然停了，他看着老头从旧书堆里翻出个牛皮纸包，手指抖得几乎接不住。拆开时，掉出本《飞鸟集》，扉页上有林溪歪歪扭扭的签名，夹着的正是半张被撕烂的稿纸，上面写着：“陈凡，等我回来，我们去看海。”
字迹被水浸过，晕得模糊，却像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心口发疼。他突然想起老鬼出狱时说的那句“水里的石头，捞上来才知道有没有青苔”——原来林溪早就留了线索，藏在他最容易忽略的地方。
老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，叹了口气：“那丫头总说，你俩的名字都带‘凡’，是天生的缘分。她还怕你忘了她，特意让我把这书收着，说‘陈凡那傻子，不提醒肯定记不住’。”
陈凡把脸埋进书里，粗糙的纸页蹭着脸颊，像林溪以前总爱用指尖刮他的下巴。工具包里的抹布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，沾了满地煤灰，像块被踩脏的雪。他攥着那半张稿纸，指节发白，却没掉一滴泪——眼泪早在劳务市场那两个保安说话时，就流干了。
“谢谢您，王大爷。”他站起身，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“我……我还能再来吗？”
老头挥挥手：“随时来，书给你留着。对了，”他突然想起什么，从抽屉里摸出个钢笔帽，“这是那丫头落下的，说笔身坏了，帽儿留着做个念想。”
陈凡接过钢笔帽，塑料的，上面还粘着点墨水渍。他认出这是林溪那支笔的帽儿，当时以为早被江水泡烂了。
走出棚屋时，天快亮了。陈凡把《飞鸟集》揣进怀里，钢笔帽塞进工具包。土路被晨露打湿，踩上去软软的，像踩在春天的田里。他突然想笑，又想喊，最后只是对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，轻轻说了句：“林溪，我找到你留的东西了。”
江面上的雾开始散了，远处传来第一班轮渡的汽笛声。陈凡紧了紧怀里的书，往劳务市场的方向走——今天还得去擦玻璃，攒够了钱，他要去北京，把林溪没投的稿子送出去。
工具包里的抹布还在滴水，混着泥土的腥气，却不再像昨晚那么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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