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城区的巷子像团缠在一起的线，陈凡拿着那张被手心汗浸软的纸条，在第七个岔口拐对了方向。木牌上的“老王饭馆”西个字被雨水泡得发乌，边缘来的地方能看见底下的红漆，像道没愈合的疤。
“吱呀”一声推开木门，一股子酱油混着煤烟的味儿扑过来。堂屋里摆着西张方桌，桌腿都垫着碎瓦片，摇摇晃晃却稳当。一个瘸腿男人正蹲在灶台前添煤，油乎乎的围裙沾着点点焦黑，听见动静回头时，陈凡看见他左眉骨有道疤，从眼角划到颧骨，笑起来像道裂开的口子。
“找老王？”男人拄着铁拐站起来，拐头磨得发亮，“我就是。”
陈凡把纸条递过去，是老鬼临走前塞给他的那张，上面只有“老王饭馆，记我账上”七个字。老王捏着纸条的边角，指甲缝里嵌着黑泥，看了半晌突然笑了：“老鬼这狗东西，欠我三回酒钱，倒敢把人往我这儿塞。”
“我……”陈凡刚要说话，被老王一拐棍敲在桌腿上打断。“会削土豆不？”老王往后厨努嘴，“去皮，切丝，泡水里防氧化，会不？”
陈凡愣了愣，点头——在劳务市场帮过厨，这活熟。
“管吃住，月薪三千，”老王瘸着腿往堂屋走，铁拐在青砖地上敲出“笃笃”声，“别问为啥，老鬼欠我三条命，他的人，我保。”
后厨比前堂还小，案板上堆着半麻袋土豆，芽眼鼓得老高。陈凡拿起削皮刀，土豆皮簌簌往下掉，露出青白的肉。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，落在刀柄上，那是把磨得发亮的旧刀，刀尾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王”字。
“这刀是老鬼送的，”老王不知啥时候杵在门口，铁拐靠在门框上，“他以前在这儿帮过半年工，说这刀快，能劈柴能切菜。”
陈凡的刀顿了顿，土豆滚到地上。他捡起来时，看见老王正盯着他手腕——那里有道浅疤，是上次搬玻璃划的。“老鬼说你命硬，”老王突然说，“在号子里替人扛过事，挨了打没吭声。”
削皮刀在土豆上划出均匀的弧度，陈凡没接话。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，同监室的老黑被牢头欺负，他抄起木凳砸过去，结果自己被关了半个月禁闭。老鬼当时隔着铁栏喊：“小子，记住这疼，一痕笑语趁春风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以后别再替不值得的人扛。”
“但你还是会扛，对不？”老王笑起来，疤拉跟着动，“老鬼说你这性子，改不了。”
中午饭点，巷子里的人多起来。穿校服的学生挤在门口喊“两串烤肠”，卖菜的阿婆端着空篮子来蹭开水，还有个穿西装的男人，总点一盘拍黄瓜，坐最里面的桌子，看一下午报纸。
“那是张律师，”老王擦着桌子说，“以前替老鬼打过硬官司，输了，但老鬼说他够意思。”
陈凡端烤肠出去时，听见张律师在打电话：“……那案子我接，当事人是老鬼的朋友，钱不用谈。”他突然想起老鬼说过，这世上有两种人不能欠，一种是肯借你钱的，一种是敢为你输官司的。
傍晚收摊，陈凡蹲在门口洗土豆，水溅了一裤腿。老王坐在门槛上抽烟，铁拐横在腿间。“老鬼当年在这儿，就蹲你这位置，”他吐个烟圈，“他说人就像土豆，埋在土里不嫌暗，挖出来不怕光。”
陈凡手里的土豆突然滑进盆里，水花溅到脸上。他想起林溪总说他“闷得像块石头”，现在才懂，有些踏实，就得在水里泡着、泥里埋着才长出来。
夜里下起小雨，后厨漏了个缝，雨丝飘进来，打在案板上。陈凡用碗接着，滴答滴答的声儿里，听见前堂老王在打电话：“……对，人在我这儿，挺好，会削土豆……嗯，跟老鬼一个样，认死理。”
挂了电话，老王瘸着腿走进来，扔给他件军大衣：“老鬼寄来的，说你夜里总踢被子。”大衣里掉出个小本子，翻开是老鬼的字：“小子，饭馆后墙有块砖能抠下来，里面是我攒的钱，够你交林溪那稿子的邮费。”
陈凡摸到后墙，果然有块砖是松的。里面的塑料袋裹着钱，还有张照片——老鬼和老王站在饭馆门口，老王当时还没瘸，老鬼比现在瘦，两人搂着肩，笑得露出牙。
雨还在下，陈凡把钱塞回砖里，只抽了张邮票钱。他往灶里添了把柴，火光映着案板上的土豆，个个圆滚滚的，像藏着光的月亮。
第二天一早，他切土豆时，发现刀尾的“王”字旁边，多了个小小的“凡”字，是用刀尖刻的，浅浅的，却很认真。巷口的豆浆摊冒起热气，穿校服的学生又来喊“烤肠”，陈凡应着“来了”，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。
原来有些地方，不用找，走进去，就知道是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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