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厨的抽油烟机早就停了，只剩下灯泡发出昏黄的光，照在油腻的瓷砖地上，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。老王把一盘炸得金黄的花生米推到陈凡面前，油香混着劣质白酒的辛辣气，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。
陈凡捏着玻璃杯，杯壁上凝着水珠，顺着杯身滑到桌沿，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。他没碰花生米，只是盯着杯里晃荡的白酒，酒液里倒映着他紧绷的脸。
“赵家在本地是土皇帝，”老王呷了口酒，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疲惫，“赵老爷子早年混江湖，手上是沾过血的。现在看着慈眉善目，逢年过节还给孤儿院捐钱，可道上的人都知道，他那是用名声当遮羞布。黑白两道都给面子，不是因为他善，是因为他狠，还因为他手里攥着不少人的把柄。”
陈凡的手指收紧，玻璃杯被捏得咯吱响。他想起林溪出事那天，赵家少爷赵峰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，想起围观人群里有人低声说“别管了，那是赵家的人”，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。
“你想查林溪的事，就是跟赵家对着干。”老王又喝了口酒，劣质酒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了两声，“他们家的水太深，你一个人蹚，就是拿鸡蛋碰石头。”
“我只想知道真相。”陈凡的声音很哑，像被砂纸磨过，“林溪不会平白无故‘意外’落水，她那天明明跟我说，要去给我买我爱吃的桂花糕。”
他至今记得林溪出门时的样子，扎着高马尾，白裙子在风里飘，手里还攥着他给的零花钱，笑着说“等着我回来”。可等来的，却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，说林溪在赵家别墅的泳池里“意外溺亡”。
老王叹了口气，从烟盒里抽出根皱巴巴的烟，没点燃，只是夹在指间捻着：“真相？有些真相挖出来，会把自己埋进去的。我年轻时跟过赵老爷子的对手，见过他们怎么整人——断了腿扔去工地，毁了容逼去坐台，还有的……首接就没了音讯。”
陈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玻璃杯里的白酒溅出几滴，落在手背上，冰凉刺骨。他想起林溪的父母，接到通知后哭得几乎晕厥，却在赵家送来“慰问金”后，再也没提过要查下去的事。
“他们家现在想洗白，做了不少慈善，报纸上天天登赵少爷做公益的新闻。”老王的声音压得很低，“可骨子里还是那套，顺我者昌，逆我者亡。林溪那孩子……我见过，去年来饭馆买过包子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，怎么就偏偏撞上赵家的人了呢？”
陈凡猛地灌了口白酒，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生疼，却压不住眼眶的热。“她那天肯定是看到了什么，”他盯着杯底的酒渣，像在跟自己较劲，“她手机不见了，钱包里的钱还在，怎么会是意外？”
老王没接话，只是把自己的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：“再喝点？这酒烈，能壮胆，也能让人糊涂点。有时候，糊涂比清醒好。”
陈凡没动那杯酒，只是拿起一颗花生米，捏得粉碎。花生壳的碎屑落在桌上，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。他知道老王说的是实话，赵家势力滔天，他一个没背景没靠山的普通人，想查真相，难如登天。
可一闭上眼，就看见林溪笑着朝他跑来，手里举着包装好的桂花糕，喊着“陈凡你看我买到了”。那画面太清晰，清晰到让他没法说服自己“糊涂点”。
“王叔，”陈凡抬起头，眼里的红血丝看得清清楚楚，“您当年跟赵家对着干，后悔吗？”
老王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，脸上的疤都挤到了一起：“后悔？我这腿就是当年被他们打断的，能不后悔吗？后悔当初没再狠点，没把他们那点破事全抖搂出来。”他顿了顿，把烟点上，烟雾缭绕中，声音变得有些飘忽，“但要是再选一次，我还是会干。有些事，比腿重要，比命重要。”
陈凡拿起酒杯，一饮而尽。白酒像火一样烧过喉咙，烫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。他把空酒杯往桌上一墩：“我也不后悔。”
老王看着他，突然笑了，给两人都满上酒：“行，有种。既然你想查，我这后厨虽小，能给你当个落脚点。赵家的人眼线多，你往后就在这儿帮忙，白天削土豆，晚上出去查，有啥动静，我这饭馆的后门通着三条巷子，保你能跑掉。”
昏黄的灯光下，老王的瘸腿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，却莫名让人觉得踏实。陈凡看着酒杯里晃动的酒液，突然觉得，这劣质白酒也没那么难喝了。
“对了，”老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，从灶台底下拖出个旧木箱，“这是老鬼以前放这儿的，他说要是有天你来了，就交给你。”
箱子打开，里面是件洗得发白的冲锋衣，口袋里装着个录音笔，还有一张林溪的照片——照片上的林溪站在饭馆门口，手里举着两个包子，笑得一脸灿烂。
陈凡拿起照片，指尖轻轻拂过林溪的脸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，说不出话来。老王拍了拍他的背：“哭啥，像个娘们。记住，后厨的火永远为你烧着，锅里的热水永远是热的，只要你回来，总有口热饭吃。”
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，后厨的灯却亮得很稳。陈凡把照片放进贴身的口袋，握紧了那个录音笔，仿佛握住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。他知道前路难走，但至少，他不是一个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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