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厨的水龙头总在滴水，嗒、嗒、嗒，敲在不锈钢池里，像老座钟的秒针。陈凡站在池边，左手按着土豆，右手握着削皮刀，刀刃贴着土豆的弧线游走，薄如蝉翼的土豆皮卷着圈落下，在脚边堆成淡黄色的小山。
“左手得稳住，”老鬼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，陈凡猛地抬头，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储物架——老鬼己经走了三个月，走前把那套磨得发亮的削皮刀塞给了他，“你看这土豆，表皮坑坑洼洼，像极了人心。的芽眼藏着劲，发绿的地方憋着毒，得学会分，更得学会看。”
陈凡低头看着手里的土豆，表皮沾着湿泥，几个芽眼鼓着尖尖的小嘴，像在无声地嚷嚷。他想起老鬼教的“观微术”——去年在看守所，老鬼就着铁窗透进来的光，教他看蚂蚁搬家：“你看那领头的蚁后，爬得最慢，却总在转弯处停一停，不是犹豫，是在等掉队的。这跟混江湖一个理，急着往前冲的，往往死得最早。”
现在握着削皮刀，陈凡突然懂了——老鬼哪是教他看蚂蚁，是教他在不起眼的地方找门道。
他把土豆按在砧板上，指尖抚过表皮：芽眼圆润的，放进左边的竹筐，那是能当种薯的“可留”；表皮发绿、芽眼发黑的，扔进右边的垃圾桶，那是含了龙葵素的“必弃”。刚开始总弄混，发绿的土豆混进好薯堆里，被老王用拐杖敲了手背：“小子，这要是给客人炖了，轻者上吐下泻，重者要出人命！”
陈凡没吭声，只是把错放的土豆捡出来，在水龙头下反复冲洗，仿佛能洗掉那点绿。第二天他来得更早，天没亮就蹲在土豆堆前，逐个翻看，指尖磨出了红痕，终于摸到点门道——发绿的土豆皮透着冷光，像冻过的铁；好土豆的表皮带着土腥气，摸起来温乎乎的，像晒过太阳的石头。
一周后，陈凡的削皮速度快得惊人。他站在土豆堆前，左手翻飞着递过土豆，右手的刀像长了眼睛，去皮、去芽眼、切块，动作行云流水。五十斤土豆在他手下渐渐变成大小均匀的滚刀块，扔进清水里，水面只荡起细碎的涟漪。
“你这手稳得不像刚出来的。”老王拄着拐杖站在门口，看着竹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土豆块，眼里带着点惊讶。他年轻时在酒楼后厨待过，见过不少老师傅，却没见过谁能把土豆削得这么“懂事”——块头一样大，边缘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，连芽眼挖掉的坑都补得平平整整。
陈凡首起腰，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，却扯出个笑：“老鬼教的，说刀要跟手熟，手要跟心齐。”
老王叹了口气，从灶膛里扒出个烤得焦黑的土豆，掰开递给他：“尝尝，刚埋进去的，跟你削的那些不是一个味。”
土豆的焦香混着泥土气扑进鼻腔，陈凡咬了一口，烫得首哈气，却舍不得吐——面乎乎的瓤里带着点焦脆，像老鬼以前在看守所的铁炉上烤的那样。“好吃。”他含糊地说，眼里有点发潮。
从那天起，陈凡削土豆时总带着点别的心思。他发现，后厨的人跟土豆一个样：老王像表皮粗糙的老土豆，看着硬邦邦，从尘埃到王座血泪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从尘埃到王座血泪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内里却面得人心；送菜的李婶总把最新鲜的菜藏在筐底，像把的芽眼埋在土里，是想留给熟客；连收泔水的老张，每次来都要多等半小时，其实是想帮晚班的洗碗工抬水桶，嘴笨得说不出好话，只能用笨办法搭把手。
这天傍晚，赵峰带着两个保镖闯进后厨时，陈凡正在削最后一筐土豆。赵峰穿着亮闪闪的鳄鱼皮皮鞋，踩在土豆皮堆上，皱着眉踢了踢竹筐：“王瘸子呢？叫他出来！”
陈凡握着刀没动，指尖在刀柄上碾了碾——这把刀老鬼磨了二十年，刀刃泛着青白的光。他看着赵峰的皮鞋，鞋跟沾着新鲜的泥，不是后厨的土，倒像是城郊墓园那边的红黏土；保镖的袖口沾着草屑，和林溪葬礼上那片草地的草叶一模一样。
“找老王有事？”陈凡的声音很稳，刀在土豆上继续游走，皮卷得更利落了。
赵峰嗤笑一声，突然踹翻了垃圾桶，发绿的土豆滚了一地：“听说有人在查林溪的事？别给脸不要脸，识相的就把那支录音笔交出来，不然……”他没说完，却用靴尖碾过地上的土豆，发出恶心的黏腻声。
陈凡的刀停在半空，目光落在赵峰的手腕上——那里戴着块限量款手表，表链的缝隙里卡着点暗红色的东西，像没擦干净的血渍。他想起老鬼说的：“狠角色从不把‘狠’挂在脸上，看他怎么对待没用的东西，就知道他对人能有多狠。”
“我不知道什么录音笔。”陈凡低下头，继续削土豆，刀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，“老王出去送菜了，要等吗？”
赵峰盯着他看了半晌，大概没料到一个削土豆的能这么沉得住气，悻悻地啐了口：“告诉王瘸子，别玩花样。”转身时，保镖不小心撞翻了装土豆块的盆，清水混着土豆块流了一地，两人却看都没看，踩着土豆块就往外走。
陈凡等他们走远，才蹲下身捡土豆。手指触到冰凉的水，突然想起老鬼的话：“看一个人值不值得交，就看他怎么对落水狗、破落户，还有……掉在地上的土豆。”
他把沾了泥的土豆捡起来，在水龙头下冲干净，放进“可留”的筐里——表皮没破，芽眼没坏，不过是沾了点灰，不该扔的。
暮色漫进后厨时，老王才瘸着腿回来，看见满地狼藉，拐杖“笃”地戳在地上：“赵峰那小子来了？”
“嗯。”陈凡把削好的土豆倒进锅里，加水、放盐，动作有条不紊，“他要录音笔。”
老王沉默了半晌，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，打开是半块烤土豆：“老鬼临走前塞给我的，说要是赵峰找来，就把这个给你。”
土豆上用刀刻着个歪歪扭扭的“忍”字，下面藏着张纸条：“土豆烂了心才该扔，人要是还有口气，就不能认栽。”
陈凡把纸条攥在手里，锅里的土豆咕嘟咕嘟冒着泡，香气漫了满厨房。他突然明白，老鬼教他的哪是削土豆，是教他在烂泥里认出能发芽的种子，在黑夜里看清谁藏着真心，谁憋着坏水。
窗外的月光爬上灶台，照亮了筐里待削的土豆，也照亮了陈凡眼里的光——那光里有老鬼的影子，有土豆皮堆里磨出的耐心，还有藏在细节里的、不肯认输的韧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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