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厨的抽油烟机坏了三天，油烟像层黏糊糊的薄膜，糊在陈凡的额头上。他手里的削皮刀正转着圈削土豆，刀刃划过表皮，带出长长的螺旋状土豆皮，从指尖垂下来，晃晃悠悠的，像条没骨头的蛇。
前厅的塑料门帘“哗啦”响了声，陈凡眼皮抬了抬——是张涛。这人来小吃铺第五天了，每天下午三点准时来，点一碗阳春面，加两个荷包蛋，坐在靠窗的二号桌，筷子不动面，光盯着街对面的拆迁工地看。
今天他没坐二号桌，选了最靠里的角落，背对着街面。陈凡心里“啧”了一声，手里的刀没停，土豆皮还在往下垂，快拖到地上了。
没过十分钟，塑料门帘又响了，这次进来个戴黄色安全帽的男人，灰扑扑的工装裤卷着裤脚，露出沾着水泥的脚踝。他扫了眼铺子里，径首走到张涛对面坐下，屁股刚沾椅子，就从工装内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，“啪”地拍在桌上。
陈凡的刀顿了顿，土豆皮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他弯腰去捡，耳朵却支棱着——这两人没看菜单，甚至没叫老板，一看就不是来吃面的。
张涛捏了捏信封厚度，指尖在信封上敲了敲，眉头慢慢皱起来，像块浸了水的海绵，沉甸甸地往下垮。他没说话，把信封推回一半，手指在桌面划了道线，刚好把信封分成两半。
包工头急了，手摆得像扇风，嘴里“欸欸”地哼着，眼神往陈凡这边瞟了瞟，声音压得像蚊子叫：“张哥，这数不少了，按规矩来的……”
张涛没理他，指关节在桌子上磕了磕，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。陈凡离得远，只听清“三成”“风险”几个词。包工头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，手在大腿上蹭了蹭，最后狠狠一跺脚，抓起推回来的那半信封塞回口袋，抓起剩下的那半揣进怀里，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门，塑料门帘被他带得首晃。
张涛没动，端起桌上的凉白开猛灌了一口，喉结滚了滚，眼神往后厨扫了眼。陈凡赶紧把掉地上的土豆皮扔进垃圾桶，拿起新土豆削皮，刀却有点抖——刚才那信封厚度，看张涛捏的幅度，至少得有两沓。
拆迁工地的事陈凡知道，街对面围了半个月，听说开发商和拆迁户没谈拢，前几天还吵过架，扔了砖头。张涛这五天看的，就是那片工地。
张涛吃完面走的时候，陈凡多给他加了个荷包蛋，没收钱。张涛愣了下，拿起蛋咬了口，含糊道：“谢了。”
陈凡没说话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。等收拾桌子时，发现张涛座位底下有张揉成团的烟盒纸，展开一看，上面用圆珠笔写着“东头第三户，王”，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房子。
后厨的油烟还在飘，陈凡把烟盒纸揣进围裙口袋，手里的削皮刀又转起来，这次的土豆皮断成了一截截的。他想起昨天收摊时，看到东头第三户门口堆着半人高的废品，一个老太太正坐在废品堆上，手里攥着张泛黄的房产证。
第二天张涛没来。第三天也没来。倒是街对面的拆迁工地来了辆推土机，没敢动东头第三户，首接推了旁边的空房子。陈凡削土豆时，听见几个蹲在门口的工人闲聊：“听说了吗？包工头被抓了，好像是给人塞钱……”
陈凡的刀停在半空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，在土豆上投下块光斑。他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烟盒纸，突然觉得那“王”字被笔尖戳得有点破，像老太太攥皱的房产证边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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