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王饭馆的储藏室里，灯泡的钨丝闪了最后一下，彻底灭了。陈凡摸黑把最后一床旧棉絮盖在三叔身上，储藏室角落里堆着的冻肉散发着寒气，混着霉味钻进鼻腔，倒比外面的风暖和些。
“我在这儿守着录音笔，你出去当心点。”三叔的声音从棉絮里透出来，带着点瓮声瓮气，“张管家那老东西阴得很，保不齐在周围埋了眼线。”
陈凡应了声，推开冰柜后面的暗门钻出去。后厨静悄悄的，灶台上的铁锅还沾着早上的油渍，案板上的葱姜蒜蔫得打了卷，像老王被打伤后蜡黄的脸。他往门口走，脚边踢到个东西，低头一看，是老王平时擦桌子用的抹布，上面还沾着半干的血迹——那天老王为了护他，被赵天昊的人用铁棍砸中了额头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，屏幕上“李工头”三个字刺得人眼睛发酸。接起电话，对方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，带着点刻意的疏远：“小陈啊，你不用来工地了。上面刚发话，说你‘背景不清不楚’，怕连累项目……工资我让财务打你卡上了。”
“李哥，我在工地上干了半年，哪点……”
“别问了，我也没办法。”李工头匆匆打断，“赵家的人打过招呼，谁敢留你，就是跟他们过不去。就这样吧，挂了。”
忙音像根冰锥，狠狠扎进陈凡的耳朵。他捏着手机站在原地，后厨的抽油烟机突然发出一阵怪响，像是有人在外面按了开关，又像是谁在暗处冷笑。他猛地拉开后门，冷风卷着沙尘灌进来，巷子里空荡荡的，只有只野猫从垃圾桶上窜过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里闪了一下。
工地的铁皮大门虚掩着，陈凡推门进去时，铁皮摩擦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他的工具箱被扔在搅拌机旁边的泥地里，蓝色的塑料外壳被踩得变了形，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个“滚”字，漆没干透，顺着箱角往下滴，像一道道血痕。
“哟，这不是陈大侠吗？”旁边突然传来嗤笑声，两个穿着工装的工友靠在脚手架上抽烟，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，“还敢来啊？赵少的人说了，谁敢跟你搭话，明天就卷铺盖滚蛋。”
陈凡没理他们，弯腰去捡工具箱。箱子里的扳手、螺丝刀撒了一地，他最宝贝的那把卷尺被掰成了两半，尺带像条死蛇瘫在泥里。这是他出狱后找的第一份正经活，李工头当初拍着胸脯说“只要好好干，以后当师傅”，现在想来，不过是场笑话。
“赵家的人早上来过，”一个年纪大点的工友忍不住开口，声音压得很低，“把你铺盖卷都扔了，说看见你一次打一次。”
陈凡把散落的工具塞进变形的箱子，红漆“滚”字蹭在手心，黏糊糊的像没干的血。他站起身，看着远处塔吊上“赵氏集团承建”的红色大字，突然觉得那颜色格外刺眼。
回旅馆的路比来时长了一倍。刚拐进巷口，就听见一阵口哨声，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靠在墙根抽烟，头发染得五颜六色，牛仔裤上全是破洞。其中一个黄头发的故意往他面前凑，肩膀撞在陈凡胳膊上。
“听说你在找赵家的茬？”黄毛吐了个烟圈，烟雾喷在陈凡脸上，“知道赵少是谁吗？跟他斗，你这小命还不够填坑的。”
陈凡侧身想绕过去，另一个穿黑夹克的突然伸手拦住他，手里转着把弹簧刀，刀刃“噌”地弹开：“小子，识相点就滚出这城，不然明天躺在哪都不知道。”
刀光在夕阳下闪了闪，陈凡的手下意识摸向胸口的钢笔，笔杆里的纸团硌着肋骨。他没说话，只是盯着那把刀，首到对方被看得发毛，骂骂咧咧地收回手。
“走着瞧。”黄毛啐了口唾沫，带着人扬长而去。
陈凡松了口气，快步往旅馆走。可刚到门口，他的脚步就僵住了——廉价旅馆的木门被泼满了黑漆，刺鼻的油漆味呛得人睁不开眼，上面用白漆写着“欠债还钱”西个歪字，笔画里还混着碎玻璃碴，扎得人眼睛生疼。
他的行李被扔在楼道里，蓝色蛇皮袋被划了个大口子，里面的换洗衣裳散落一地，最厚的那件棉袄被剪得像块破布，棉絮飞得楼道里到处都是。老板娘缩在前台后面，看见他就哆嗦：“小陈……你快走吧，刚才来的人说，你再住这儿，我这店就别想开了。”
陈凡弯腰去捡棉袄，指尖触到冰凉的棉絮，突然想起林溪以前总说“冬天再冷，有件厚棉袄就不怕”。他掏出手机想报警，屏幕上却跳出“无服务”三个字，信号格像个嘲笑的零蛋。
“信号被屏蔽了，”老板娘声音发颤，“他们带了设备来，说警察来了也找不到证据。”
陈凡抬头看向天花板，角落里果然有个黑色的小盒子，闪着微弱的红光。他突然明白，赵家的打压从来不是警告——他们是要断了他的活路，让他像条丧家犬一样滚出城，或者，悄无声息地消失。
冷风卷着地上的碎纸掠过脚边，其中一片打着旋儿贴在他鞋上，是张被撕碎的招工启事，上面“吃苦耐劳优先”几个字还能看清。陈凡把碎纸捡起来，塞进兜里，又弯腰将散落的衣物一件件拾进破袋。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，老王在医院抢救，三叔躲在储藏室，林溪的录音笔还藏在冰柜后。但他知道不能走，至少现在不能。
陈凡扛起变形的工具箱，拎着破行李袋，转身走出巷口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胸口的钢笔随着步伐轻轻起伏，像颗不肯熄灭的火星。他不知道前路在哪，但脚下的路，总得走下去。
巷尾的垃圾堆里，一只流浪狗对着他的背影呜呜叫着，声音里带着同病相怜的委屈。陈凡回头看了一眼，突然想起林溪以前总往这喂火腿肠，说“再小的生命，也得有口饭吃”。
他从破袋里翻出最后半袋饼干，放在狗面前，转身走进渐渐沉下来的暮色里。油漆味还在鼻尖萦绕，但他胸口的钢笔，似乎比刚才更烫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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