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裹着松针的寒气，吹得陈凡的衣角猎猎作响。他站在林溪的墓碑前，指尖捏着那支拼合的钢笔——笔身一半是林溪生前用的银灰色金属杆，磨得发亮；一半是后来配的黑色塑料杆，接口处用细铜丝缠了三道，铜丝被汗水浸得发乌，像道愈合的伤疤。
墓碑是青石的，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冷光，“林溪之墓”西个字刻得很深，笔画里还嵌着点新落的松针。陈凡蹲下身，用袖口擦掉碑面上的薄霜，露出下面隐约的刻痕——那是林溪自己选的，角落藏着个极小的太阳图案，她说“万一走在黑夜里，得有点光”。
身后传来脚步声，铁头提着个布包喘着气上来，裤脚沾着泥：“凡哥，纪检委的人刚来过电话，说赵天昊全招了，承认去年把小王推下脚手架的事，还供出赵老爷子给城建局的人塞了三回红包，加起来快两百万。”他把布包往地上一放，拉链哗啦拉开，露出里面的案卷复印件，“你看这照片，赵老爷子书房里搜出来的金条，码得跟砖似的。”
陈凡没看那些纸，只是摸着墓碑上的太阳刻痕，指尖冰凉。他想起去年秋天，林溪拿着放大镜趴在工地图纸上，突然抬头笑：“陈凡你看，赵天昊把承重柱钢筋偷偷换细了，这栋楼要是塌了，得埋多少人？”当时她眼睛亮得像星子，根本没意识到，说这话时，赵天昊的车就停在窗外的梧桐树下。
“林溪总说，账本记不清没关系，人心得记清。”陈凡低声说，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，扉页上是林溪的字：“每个螺丝都有它的位置，错了就会塌。”里面夹着张照片，是林溪蹲在脚手架下，举着个变形的钢筋头，笑得露出小虎牙，背景里能看见赵天昊的黑色轿车。
铁头蹲下来，把一杯热豆浆递过去：“刚买的，还热乎。市台新闻播了，赵老爷子被带走时，从他保险柜里搜出本黑账，记着给谁送了多少礼，连五年前给派出所长送的那台跑步机都记着。”他吸了口凉气，“真敢写啊，这不是等着被抄家吗？”
陈凡接过豆浆，没喝，就那么捧着暖手。热气模糊了镜片，他摘下眼镜擦了擦，看见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——滨江壹号的塔吊还立着，但己经停工，红色的警示牌在风里晃。林溪就是在那栋楼的18层摔下去的，赵天昊说她“失足”，但陈凡在她口袋里找到块带血的混凝土，上面沾着赵天昊的工牌碎片。
“她那天出门前，把这支钢笔塞给我，说‘要是我没回来，就把账本交上去’。”陈凡旋开钢笔帽，笔尖还带着点蓝黑色的墨水痕迹，是林溪的字迹，“你看这笔尖，她总说太钝，磨了又磨，现在倒成了证据——赵天昊的签名笔迹，跟这笔尖划出的痕迹对上了。”
铁头凑过来看，突然“咦”了一声：“这笔杆接缝处，怎么刻着东西？”
陈凡把钢笔翻过来，铜丝缠着的地方，确实有个极小的刻痕，是个“凡”字。他愣了愣，突然想起去年冬天，林溪借他的钢笔用，回来时笔杆上多了点划痕，她说是不小心磕的。原来不是磕的。
山坳里传来鸟叫，晨光终于翻过山头，金色的光像流水似的漫过来，先沾了陈凡的鞋尖，再爬上墓碑，把“林溪之墓”西个字染成暖黄色。陈凡把钢笔轻轻放进墓碑前的石槽里——那是他昨天让石匠凿的，刚好能嵌住这支笔。
“你看，天亮了。”他对着墓碑轻声说，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，“赵天昊招了过失致人死亡，赵老爷子的行贿案也立案了，连当年帮他们改检测报告的工程师都被揪出来了。”
晨光里，陈凡看见碑上的太阳刻痕好像真的亮了起来。他想起林溪总爱在傍晚爬上工地的天台，举着相机拍夕阳：“陈凡你看，今天的太阳落得慢，像在等什么。”当时他以为是废话，现在才懂，她等的不是夕阳，是天亮。
铁头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，指着山下：“凡哥你看！”
远处的马路上，一队警车闪着灯驶过，打头的车里，隐约能看见赵老爷子的白发。更远处，滨江壹号的工地门口，纪检委的人正在贴封条，红色的封条在晨光里格外刺眼。
“市台的人来了，说要拍专题报道。”铁头挠挠头，“他们想采访你，说你是关键证人。”
陈凡摇摇头，从布包里掏出林溪的笔记本，放在钢笔旁边。笔记本翻开着，某一页写着：“等天亮了，去江边种向日葵，得是能吃瓜子的那种。”
“告诉他们不用采访。”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，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墓碑上，像在拥抱那个名字，“林溪说过，正义不是演给人看的，是该长在土里的。”
山风突然转暖，吹得松针簌簌落。陈凡最后看了眼石槽里的钢笔，笔尖在晨光里闪了一下，像林溪眨眼睛。他转身往山下走，脚步踩在晨光里，发出沙沙的响。
铁头跟在后面，突然说：“凡哥，你看那片云，像不像林溪姐画的太阳？”
陈凡抬头，天上果然有朵圆滚滚的云，边缘镶着金边。他笑了笑，没说话。
走到山脚时，手机响了，是纪检委的电话，说赵天昊的案子要移交检察院了，让他去做最后的笔录。陈凡应着，挂了电话，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——刚才下山时，他又把笔揣回来了。
或许有些东西，不该只留在碑前。
远处的江面上，晨光铺了一层金，像林溪没画完的向日葵田。陈凡想起她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句：“天亮了，就别回头，往前跑。”
他迈开步，朝着晨光里的城市走去，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。身后，墓碑上的钢笔在阳光下闪着光，仿佛在说：“看，我说过会天亮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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